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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une 16, 2007

姓李的朋友
The Li Boy Stor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大李是我小学的同班.父亲是单位的司机,母亲是家庭妇女.大李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是家中当然的重点保护对象.

文革开始后,原因不明地出现了一种新情况,以前的邻居和他们的孩子们,也就是我的玩伴们,见了我们一家就忽然都不认识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他们还隔三差五地滋事骚扰,弄得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了.我发现把识字的称为知识分子是个很不准确的词,他们中有骨硬如铁的,少;有软如烂茄的,多.这后一种比孙悟空变的花样还多,还快.我也就不愿意再跟茄子茄孙们玩了.

大李是我的同学,别人都不理我了,他倒跟我越走越近.隔三差五地他就掏出从树上打下的枣分给我一把;俩人爬上房顶,大李就掏出李妈妈做的贴玉米饼掰一半给我;有时还把我邀到他家去玩;连吃带喝,连蹦带跳地就忘了朦朦胧胧的烦恼.

大李家有头山羊,是为他那还在喝奶的妹妹养的.有时候我去他家玩就随大李用捡来的菜帮子,扯来的野草喂那羊.一天喂着羊两个小男孩就愉快地讨论起了吃肉啃骨头的事.然后就三扯两扯地谈起了羊头肉的问题.

“羊身上最好吃的就俩地方,羊头跟羊尾巴.”大李总结道.

“头和尾巴我都没吃过.”我觉得自己被他矮化了.

“嗯,我爸说了,今年过年我们要杀羊吃肉.到时候你也来.”大李连招呼都没跟家里打就下了邀请.

从此我就天天开始盼着大李能把羊早日送上饭桌.天天跟了他去割草,天天陪了他去喂羊.

忽一日,父母回家后在饭桌上宣布全家要去接受再教育了.而且要在元旦前赶到千里之遥的五七干校.我对北京,天天闹纷纷的日子,名存实亡的学校教育早没了兴趣.可我舍不得跟大李天天玩得开心的日子,更舍不得马上要被盛进碗里的那头羊啊!

我马上告诉了大李这惊天的消息.大李也无奈.鬼知道这一去是死是活,鬼知道这一去要到哪年哪月,鬼知道那叫人生的路上还会遇见什么波折!

全家要远行了,几十年积攒下的东西大部分要处理掉.大李的父母也来过了,挑了些他们能用的东西.以前见面如陌路的邻居们也恬着脸笑笑地来捡便宜了.动身的日期在一天天地临近.要带走的东西全被打进了包里…

大李忽然来了.说他全家邀我过去吃顿饭.我爱吃李妈妈的饭,我就爱吃别人家的饭;不管做什么都跟自己家里的口味不一样.

大李的父亲没等到过年便杀了那头羊.

我进了门一坐下,大李和我面前就摆上了一碗羊头肉.因为大李的父亲开车辛苦,那羊尾巴就留给了他.大李一家不善言辞,他们知道大李的朋友要远行了,就杀了羊.

我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羊肉,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家人.

苍天保佑善良人!

2007-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