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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January 13, 2007

虾的滋味
The Shrimp Stori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晚上.父母因"文革"被各自滞留在了自己的单位,我和妹妹,外婆坐在灯下愁眉不展地各怀着心事.

然后外婆站起身去厨房取回一个糙纸小包,打开来,是一小撮干虾皮.我和妹妹开始一粒粒地捏着虾皮当零食吃起来,并不断从虾皮里挑出来小小的乌贼,小杂鱼,断掉的小蟹脚推到外婆面前...

过了这么多年,早记不得那虾皮的滋味了.但清楚记得虾皮的那种咸腥和外婆镇定的笑脸.

还记得从紫竹院公园的荷花塘里捞来的小草虾.寸把长,几乎透明的身体.从小铁桶里抓出来放在手上那小虾能跳出老远.外婆把小虾用面糊和鸡蛋搅在一起,用个小锅把我捉来的虾烙成蛋饼...

还记得全家被遣往江西五七干校后,我每天头顶烈日捕鱼捞虾的情景.在那么个富饶的鱼米之乡里,天天伴随着人们的竟然是饥饿.一次突发奇想,把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活虾送进嘴里大嚼.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凉凉而微咸的味道.

还记得第一次在农贸市场买到活虾的情景.那时计划经济仍在中国占着主导地位呢.连皮带须的那么一大袋,用白水煮了就端上了餐桌.一家人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从此我就成了个死心塌地的改革拥护者.

还记得大学毕业后工作的那个单位后边的大水库.住单身宿舍的几个年轻人每天吃了晚饭便去水库捞虾.在临水的地方支上个马灯,一张小抬网里绑上块猪骨头,每过个几分钟拉起网都能借灯光看见在网中上下跳跃的青虾.等别人都准备睡觉了,我们提着行头回到宿舍,吹着口哨开始在宿舍里架起电炉用脸盆煮虾.

然后是喝酒,剥虾,大声讥讽单位领导,对未来充满了自信与乐观...

有一年我陪一个私立学校校长访华团到中国进行交流访问.在青岛的一所私立学校遇见了位吃虾的能手.这位老兄席间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吃饭时发出的巨大咂舌声比日本人吃面条,喝大酱汤时响多啦.最让大家瞠目结舌的是他可以把带皮的虾从嘴的一边送进去,皮马上由嘴的另一边吐在桌上.那速度之快赶上了剥虾壳的机器.大家私下改称他为"虾霸先生".

如今虾成了最寻常的吃食.炸,炒,烹,煎,烤;生的,半生的,熟的;白灼的,红烧的;龙虾,对虾,河虾,海虾...

虾皮似乎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

虾是比过去新鲜多了.

可虾似乎也不再是以前的味了.

......


2007-1-13
蟹事
The Crab Stori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那年夏天我意外地在当时居住的南方小镇遇上了两位大学时的校友,如今做了夫妻的朋友.在异国不期而遇,自是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明天我们一起去海边抓螃蟹吧.你跟我们去就行了,所需的东西我们准备."

早上才吃了饭朋友就来接我上车.一路上谈笑风生,感慨连连不表.

到了海边,挑一处泥沙混杂的浅湾,附近是连成片的芦苇,鸥鸟在天上往来穿飞...

下了车,朋友取出长柄抄网两面,超市买的鸡腿肉一盒.

"昨晚就从冰箱里拿出来晾在外面了.现在都开始发臭啦.臭了螃蟹才爱吃呢."

我按朋友的示范,用一条长绳捆住一条鸡腿,趟水到没膝处投下肉饵.不大工夫,绳在水中似被牵动,朋友用手示意拿长柄抄网去捞鸡腿.

起网处两只青蟹为争食互不相让地扭在一起.

"再接再厉,加油,加油!"身子不适下水的朋友妻在岸上助阵.

水下似乎到处是螃蟹,网网不空,而且大胆的还爬到了脚面上,惊得我那朋友一拔腿竟摔倒在海水里弄个透湿.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们把随车带来的冻箱迅速地填满了螃蟹.

"好啦,别太贪心了.乘着螃蟹鲜活赶回家解谗吧."

三个在海水里,阳光下泡晒,吸收了过量的维生素D和紫外线的人上得车去欢天喜地,满载而归.

到了朋友家,取大蒸锅注水上灶.水开,取蟹十余只投入沸水中,顷刻空气中弥漫起咸香的大海味.

切姜丝入碗,再注入醋汁.三人持蟹而坐,各霸一方.我们边吃边喝边煮蟹边忆旧.时光流转,下午成了傍晚.入夜,一冻箱青蟹竟去了大半...

告辞出来,一路上仍沉浸在无穷的回味之中.

接下来几年我见了螃蟹再无食欲,大家为了生活也东西四散.

前年十月初在上海,难却朋友之邀,硬着头皮(和肚皮)再赴蟹宴.

吃下一只肥厚的大闸蟹,竟不由自主伸手去取了第二只...

一桌老饕嚼蟹咔咔有声,笑闹难以自持...我多年的恐蟹症竟因蟹而愈.

2007-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