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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June 28, 2007

喜鹊
The Magpi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一片叫锅炉房的建筑.每年到了十一月十五号,当人们马上就要依依不舍地告别革命,被寒冷的冬风冻死时,那锅炉房后边高高的烟囱便冒出了黑烟.看见滚滚的黑烟,大人孩子们就长出了口气---晚上终于可以睡在有暖气的房间里了.

那时的北京比现在冷多了.到了十月底已经冷得缩手缩脚了,可是在来暖气之前我从不曾听到过任何人抱怨.人们天天摸着冰凉的暖气片,盼着十一月十五号的到来,来了就跟过年一样欢天喜地,浑身充满了幸福感.在那个每天呼吸几下都恨不能要列入计划的计划经济时代,大烟囱一冒烟就意味着住楼房的职工又可以享受免费的福利了.

那根大烟囱是全院的最高点.一个夏天里它就在锅炉房后边耸立着,像根中指天天指着划过天空的红太阳;任凭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就那么直直地戳着.

于是那烟囱的最顶端就成了喜鹊搭窝的首选.每年春天都会有几对喜鹊嘎嘎地叫着在天上大打出手,最后便有一对喜鹊开始天天衔了树枝不断地降落在烟囱顶上.然后它们一伸翅膀,像块丝巾似地由那儿滑到附近的杨树上.

我从很小就注意到了每年出现在烟囱上的鸟巢.那么黑乎乎的一团,都是用很粗的树枝搭成的,码在铁棍弯成的U形梯的最顶端,避雷针的下边.

那一年,在养过了所有能找到的鸟,鱼和虫子之后,我决定去爬烟囱掏只喜鹊来养.就一只,我对自己说.

一天上午,等院里的大人孩子们都赶往兴奋点去参与,旁观文革的轰轰烈烈了,我悄悄地来到了大烟囱下.

仰头望去,在天幕下那烟囱似乎随风晃动,比我平时看到的要高得多.那固定在砖壁上的铁格梯就像是一排钉书机的钉子与天相接.

我真有点怕了.

可是我从没养过喜鹊!

上!我给自己打着气,慢慢朝上爬去.上到一半,我已经跟一排排的住宅楼平了.看看下边,并没觉得头晕.于是继续往上攀.

不知那一对喜鹊什么时候从杨树林里飞上了烟囱顶.站在上面俯视着我,大声地议论着.我继续沉着地往上爬,不时把手在衣服上抹抹,省得被汗水弄得太滑.远处的高音喇叭连续不断地呼喊着什么,耳边不时响起那四字一组的鼓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哇”地一声,一只喜鹊飞离了烟囱,它绕着烟囱一边飞,一边大声地警告我.另一只站在那歪着头看着我,不住地鼓励着它的配偶.我看看它们,知道它们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下定决心…”我假装走在长征的路上,继续往上爬.

另只喜鹊也飞离了烟囱,它们俩开始在离我不到两米的空中上下翻飞,发出很响的呼喊.我停下来,往远处看看,到处是一片郁郁葱葱,可惜梯子朝东不然就可以看见西边的颐和园了.

离烟囱顶不到十米了.我隐隐约约似乎能听见窝里小喜鹊的叫声.这时两只大喜鹊朝我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它们飞到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张大了嘴连连发出难听的尖叫.一只几次飞到我的背后,我能听到它的翅膀发出的嗖嗖声,感觉到背后像有把扇子.另一只怒目圆睁,在我的头顶上来回穿梭.它们是绝不会袖手旁观,让我轻易带走一根羽毛的.我看看烟囱顶上的窝,比我在地上时看到的大得多.手指粗的树枝互相咬合交织在一起,里边还夹着布条,铁丝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我事先没料到的问题---除非从窝底下把整个窝拆散,我根本就无法顶着喜鹊的进攻去伸手够到小喜鹊.如果从底下把窝拆散,我很可能跟着那一大团树枝和小喜鹊摔到五十米下的地上.

我慢慢地往下退去.

手开始出汗了.头也开始出汗了.两只喜鹊见我改变了主意,开始大声地叫着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它们一左一右夹着我,用力地拍着翅膀,想让我快点离开它们的家和孩子.我用脚试探着下面,双手紧紧地抓牢每一个格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信了.

在我退到一半的时候,两只喜鹊返回了烟囱顶.它们站在那一边朝我大骂,一边安抚着窝里的孩子.我继续往下退去,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我平安地回到了地上.脱下上衣就地躺倒,忽然明白了伟大导师为什么说与天地人奋斗都是其乐无穷,而他就惟独没有提到跟鸟斗的事.

人斗不过鸟.

2007-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