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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April 07, 2008

春天里的陌生人
The Strange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

放下手上的书,换上运动鞋,沿着便道漫无目的地走去.直走得浑身发热,脑子里不断出现冷饮之类的字眼…

然后就遇见了宙瑟夫.

“一二一,脚别停!”从路边的一所房子里走出一位白发老人.

我朝这矮老头笑笑,打了个招呼.“你家窗口陈列的可净是宝贝啊.”

“真的?”他脸上放出光来.“可你从没见过我在屋里的收藏.”

我不得不停下来.

“来,进去瞧瞧.”老头说着掏出钥匙把门又打开了.

我心里充满了好奇.在这个城市里,陌生人见面很少打招呼,大家整天都是来去匆匆,心事重重的.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视,不是谋杀就是抢劫,要不就是车祸,火灾,…反正你看了每日新闻就更不想跟陌生人打招呼了.

“我叫宙瑟夫,叫我宙吧.你说我今年多大啦?”

我故意装起傻来,“您有六十多吧?”

宙得意透了.“今年八月就八十二啦.”

然后我就楞了.房子里到处堆积着来自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年代造出来的千奇百怪的东西.一根一米多高的铜柱上托着部老式拨盘电话机.一盏说不出制造年代的瓷台灯顶着个厚实而巨大的灯罩.那灯罩直径至少有一米,因为落满了尘土,已经看不出本色了.墙上,陈列架上,地上…到处是三十来年前生产的瓷人,玩偶,各种玩具,模型车及堆叠在一起的,年代并不久远的无名艺术家的画作.

我出于好奇,也出于礼貌,随着宙边看边言不由衷地发着赞叹,心里很清楚,这多是些别人看来一钱不值的破烂.

“这些东西多有趣呀.你看看它们的设计跟做工.”宙拿起件碎木片粘制的小船.四寸长的小木船上有门有窗,有乘客.船屋的四个角上还挂着比绿豆小的灯笼.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宙小心翼翼地托起个精巧的木盒.

“这是古巴雪茄烟盒.”我也不能装得太无知了.

“你打开看看.”宙的脸上泛着红光,像个发现了秘密的孩子.

盒子里的雪茄烟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散成了烟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哇,真香!”我这个最讨厌烟味的人都不由地赞叹道.

“我有比这个还香的东西呢.”宙领着我走进另间屋子,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做成妇人状的瓷瓶,拧下她的头,把瓶子凑到我的面前.是女人用的香水.

“你看看是哪年造的.”宙把瓶子递给我.我把瓶子举过头顶,瓶底用笔写着1970年几个字.“都快四十年了.”我清楚地记得那个闻不见香水的时代.

宙把他最得意的收藏给我一一展示了一遍,包括缺了一条腿的石膏像,镶在镜框里的丝绣,小瓷人,小泥人,小木人,小铜人…我能想象出这些让他如数家珍的收藏是多么使他沉醉,带给了他多少美好的回忆.

然后宙的老式留声机里飘出了那首我曾百听不厌,已经很久没听过的老人河.随着那浑厚与圆润,悠扬与低沉,我似乎看见了密西西比河的曲折与涨落,阳光下的沃土与农田,两岸浓密的树林与缓缓行进中的蒸气船…

“谢谢您邀请我来…”

宙打断我,“是我该谢谢你.我知道这世界上一定还有欣赏我的收藏的人.现在人们什么都有了,可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知道只要随声附和一句,就别想离开了.

“这个送给你.”宙随手从靠门的柜子下掏出个红铜制的喷壶.

“我哪能要您的收藏啊.”我抗议道.

“拿着.说送你就送你了.春天正好浇花用.”老头的倔劲上来了.他拿起搭在椅子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里的喷壶,又找了个塑料袋把它装进去.

“我…”我不知所措了.

“你下回再来,我领你去地下室看看我收藏的木匠工具.”

宙全然忘记了我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

“我一定再来拜访您.谢谢您送我的喷壶.”

我提着装进了塑料袋的喷壶跟宙郑重地告了别.

下午的阳光照在脸上给人一种暖和的感觉.我似乎看见一片迎风招展的鲜花在充满生命力的春天里绽放.那每一朵花都带着宙笑容可掬的样子.

2008-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