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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June 29, 2007

世上无难事,只要不怕疼
What Did I Gain with Those pain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五七干校对父母和他们的同辈人来说是场难忘的恶梦.他们白天忙着在红太阳底下干活,晚上忙着在灯底下(一开始是在火堆旁,然后是在煤油灯,电灯下)批评与自我批评,时不时就有人被揪了出来,时不时就有人成了众矢之的.现在想想父母当时的年纪比我今天还年轻,可是他们当年所承受的精神肉体重负我到今天也体会不出.

干校的四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生活在了自由的乐园里.天上有飞禽,地上有走兽,河里有鱼虾…一年四季山花烂漫,天天生活里都会闯进意想不到的惊喜与乐趣.当然这种怀念还由于那时没有那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和理直气壮的教师爷的威胁.

那四年带给我的回忆真是想说都说不完.真好像是一个迷了路的砍柴人忽然在深山里发现了土匪的藏宝处,眼前的宝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带又不能全带走,只能心中充满了遗憾.

就跟你说说我一天中学会的两件大事吧.

一天中午烈日当空,收了工吃过饭的大人一个个像缺了水的茄子都蔫在了树荫下,竹床上.我悄悄地推了家里的自行车上了那条碎石,钢渣铺成的土路.那路在离家一百米处有个斜坡,天天横穿而过的蛇和其他动物倒比偶尔路过的车多.

我下了决心要学会骑自行车.只有以车代步才能离了住地去发现远山底下的秘密和山后的新天地.

我推着车爬到坡顶,然后骑上去,两腿一缩,顺坡而下.才滑出几米,我就失去了平衡被砸倒在了车下.我爬起来,再翻身上车.胳膊肘已经摔出了血.

再一次顺坡而下,这回溜了五,六米才摔倒.总结一下是车把握得太紧,没有掌握好平衡.这回左膝也被磕出了血.

大概练了有一个多小时,人没被摔残也快中暑了,永久自行车也添了新的声响,我基本掌握了骑车的技巧.骑上去两手握把,眼看前方,脚下有节奏地蹬,身子别摇晃.我自信地对自己说,我要把车骑回家去.

我再次推着车爬到坡顶,跨上车顺坡而下,摇摇铃好不威风.然后那路左边的猪圈里就忽然冲出来一群小猪仔!我本来应该在坡底往左拐,因为它们的突然出现让我阵脚大乱.我直直地就往前冲去.

前边是一片水稻田.可是在水稻田和我之间还有一大丛比我还高的枸骨(鼠李冬青).这种深绿色的植物有方形的硬叶子,每片翘着的叶子的顶端都长着尖尖的刺.由于车的惯性加上我的惊慌,车子到了坡底速度已经太快了.我两手使劲一捏刹车,那车竟然像撂蹶子的马一样从后边扬了起来!在我离开车座的那一瞬间,我本能地闭紧了双眼,两手便去护脸,然后人跟车就钻进了浓密的灌木丛里.

我并没觉得疼,可满身是划痕.车的前轮也有点变形,不过还能骑.我一瘸一拐地推上车,知道挨骂是在所难免的.反正爹娘下午还得上工去,先把车放在个不显眼的地方再说.

我一身汗湿,浑身刺疼,把车靠了南墙决定去洗澡.是个人都会游泳,而我还是只旱鸭子.别人可以在河里,水库里戏水,我只能泡在池塘里.

我要学会游泳.

离家一里外的密林中有个别人不知道的水塘,那水可能是山上的雨水汇集而成,也可能是地下冒出的泉水.水清见底,塘底的水草,水里的小鱼清晰可见.

我沿着田边的小径,哼着天天喇叭里放的“山丹丹那个开花哟”一路就走进树林中.

跳下池塘,水深及胸.惊起几只红蜻蜓,对岸的蛙声也停止了.我深吸了口气,把全身伸平,先让自己像块板子飘起来,然后两腿并拢开始用脚打水.我看别人入了水总是先做这个动作.拍打了几下,站起来看看,还真离开了岸边.再憋口气继续打水.于是我就一个人在这密林中的池塘里像条搁了浅的鲤鱼拼命地拍打起来.尽管由于头还抬不出水面,意外地喝了几口水,但每次觉得不行了,往起一站水都没有超过我的下巴.这使我信心大增,用力地把水溅得更高.

练了一阵,身上开始发冷,肚子也饿了.我爬出水塘往家走.我不敢说我会游泳了,但我觉得我淹不死了.

还没到家,在路上就遇见了赵家兄弟.“嘿,今晚到我们那去划船吧.我们昨晚做了个竹伐子.”

要是平时,我肯定一口就回绝了.可我现在会游泳了!

早早吃过晚饭,我就赶去找赵家兄弟.他们已经约了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到附近的小水库游泳去了.

我赶到水库,他们正在往水里推那个竹伐子.七八根长四米左右的大毛竹用草绳捆得结结实实,为了固定它们,还在首尾上下用棍子夹了毛竹绑上了带子.

我跟他们打了招呼,便一起使劲把竹伐推进水中,然后我们四五个人就上了竹伐子.大家奋力地往前划,笑着叫着,大声朝岸上看热闹的其他孩子们喊着.离开岸边五,六米,他们几个纷纷下水,开始推着竹伐前行.我坐在上边环顾四野,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然后大赵想从水里爬上竹伐子.其他几个家伙拉着他不让他上.然后大家都要上竹伐子.不知什么原因,那竹伐子就开始下沉!我刚还坐在上边,一下站在上边水都到了腰部!我喝了口水,开始在水里挣扎.他们几个也纷纷往岸上游去.我早忘了伸直身子,用脚拍水的事,用脚在水里用力地蹬着,双手拼命地打水.又喝了口水之后,我连咳带叫地开始喊救命.那岸离我并不远,可我觉得我就是无法接近那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喝着喊着我就开始呛了水,大概因为缺氧,人开始在水里拼命地为不沉下去而挣扎起来.那几个已经上了岸的家伙竟然给我当起拉拉队来!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挣扎到岸边的了.我上了岸一边咳嗽,一边大声质问他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他们居然说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靠,命能开玩笑吗!

惊心动魄的一天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我摇摇晃晃地回了家.一推门,老爹的脸比庙门口的门神还难看.我忽然想起了那辆中午差点要了我的命的自行车…

2007-6-29

Thursday, June 28, 2007

喜鹊
The Magpi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大院里有一片叫锅炉房的建筑.每年到了十一月十五号,当人们马上就要依依不舍地告别革命,被寒冷的冬风冻死时,那锅炉房后边高高的烟囱便冒出了黑烟.看见滚滚的黑烟,大人孩子们就长出了口气---晚上终于可以睡在有暖气的房间里了.

那时的北京比现在冷多了.到了十月底已经冷得缩手缩脚了,可是在来暖气之前我从不曾听到过任何人抱怨.人们天天摸着冰凉的暖气片,盼着十一月十五号的到来,来了就跟过年一样欢天喜地,浑身充满了幸福感.在那个每天呼吸几下都恨不能要列入计划的计划经济时代,大烟囱一冒烟就意味着住楼房的职工又可以享受免费的福利了.

那根大烟囱是全院的最高点.一个夏天里它就在锅炉房后边耸立着,像根中指天天指着划过天空的红太阳;任凭风雨交加,雷鸣电闪就那么直直地戳着.

于是那烟囱的最顶端就成了喜鹊搭窝的首选.每年春天都会有几对喜鹊嘎嘎地叫着在天上大打出手,最后便有一对喜鹊开始天天衔了树枝不断地降落在烟囱顶上.然后它们一伸翅膀,像块丝巾似地由那儿滑到附近的杨树上.

我从很小就注意到了每年出现在烟囱上的鸟巢.那么黑乎乎的一团,都是用很粗的树枝搭成的,码在铁棍弯成的U形梯的最顶端,避雷针的下边.

那一年,在养过了所有能找到的鸟,鱼和虫子之后,我决定去爬烟囱掏只喜鹊来养.就一只,我对自己说.

一天上午,等院里的大人孩子们都赶往兴奋点去参与,旁观文革的轰轰烈烈了,我悄悄地来到了大烟囱下.

仰头望去,在天幕下那烟囱似乎随风晃动,比我平时看到的要高得多.那固定在砖壁上的铁格梯就像是一排钉书机的钉子与天相接.

我真有点怕了.

可是我从没养过喜鹊!

上!我给自己打着气,慢慢朝上爬去.上到一半,我已经跟一排排的住宅楼平了.看看下边,并没觉得头晕.于是继续往上攀.

不知那一对喜鹊什么时候从杨树林里飞上了烟囱顶.站在上面俯视着我,大声地议论着.我继续沉着地往上爬,不时把手在衣服上抹抹,省得被汗水弄得太滑.远处的高音喇叭连续不断地呼喊着什么,耳边不时响起那四字一组的鼓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

“哇”地一声,一只喜鹊飞离了烟囱,它绕着烟囱一边飞,一边大声地警告我.另一只站在那歪着头看着我,不住地鼓励着它的配偶.我看看它们,知道它们不过是吓唬我罢了.“下定决心…”我假装走在长征的路上,继续往上爬.

另只喜鹊也飞离了烟囱,它们俩开始在离我不到两米的空中上下翻飞,发出很响的呼喊.我停下来,往远处看看,到处是一片郁郁葱葱,可惜梯子朝东不然就可以看见西边的颐和园了.

离烟囱顶不到十米了.我隐隐约约似乎能听见窝里小喜鹊的叫声.这时两只大喜鹊朝我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它们飞到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张大了嘴连连发出难听的尖叫.一只几次飞到我的背后,我能听到它的翅膀发出的嗖嗖声,感觉到背后像有把扇子.另一只怒目圆睁,在我的头顶上来回穿梭.它们是绝不会袖手旁观,让我轻易带走一根羽毛的.我看看烟囱顶上的窝,比我在地上时看到的大得多.手指粗的树枝互相咬合交织在一起,里边还夹着布条,铁丝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我事先没料到的问题---除非从窝底下把整个窝拆散,我根本就无法顶着喜鹊的进攻去伸手够到小喜鹊.如果从底下把窝拆散,我很可能跟着那一大团树枝和小喜鹊摔到五十米下的地上.

我慢慢地往下退去.

手开始出汗了.头也开始出汗了.两只喜鹊见我改变了主意,开始大声地叫着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它们一左一右夹着我,用力地拍着翅膀,想让我快点离开它们的家和孩子.我用脚试探着下面,双手紧紧地抓牢每一个格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信了.

在我退到一半的时候,两只喜鹊返回了烟囱顶.它们站在那一边朝我大骂,一边安抚着窝里的孩子.我继续往下退去,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我平安地回到了地上.脱下上衣就地躺倒,忽然明白了伟大导师为什么说与天地人奋斗都是其乐无穷,而他就惟独没有提到跟鸟斗的事.

人斗不过鸟.

2007-6-28

Wednesday, June 27, 2007

生活在安徒生的世界里
The Same World, the Different World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在我住处附近的街边公园里有座安徒生的铜像,每次我经过那里都会想起小时候他写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所带给我的快乐与幻想.

在他写的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就像刻在了我的记忆里,过了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故事的结局可以是这样的吗?

---当那小女孩划亮了最后一根火柴,一个王子出现了.他把小姑娘从雪地里拉起来,扶她上了比接灰姑娘的马车还华丽的马车,然后铃声叮铛地离去…

---当那小女孩划亮了最后一根火柴,一个天使出现了.她把小姑娘轻轻托起,送她回到了家中.原来破败的家现在已经金壁辉煌.早上醒来街上已经站满了欢呼的人群…

这样的结局,故事依然美丽.安徒生也完全可以这么写,可是他选择了一个悲剧的结局.他的选择使我在几十年后对故事依然记忆犹新.

这故事并没有谴责谁.那是一个安居乐业的世界;一个圣洁的世界;一个节日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并不属于卖火柴的小女孩.于是小姑娘就靠着墙角,在寒冷中饥饿地怀着希望离去了.

童年是多么美好,童年又是多么不同.每一个拥有和曾经拥有童年的人又该如何去面对未来呢?这世界上又有多少孩子被剥夺了自己的童年呢?是谁剥夺了他们的童年呢?

安徒生留下了一个故事,也给后人留下了一串要时时面对却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在安徒生的故事里,我最喜欢皇帝的新衣.三个骗子可以耍了一国之君,而一国之君惹得举国疯狂.那个说实话的孩子并不比任何在场的人更聪明,可所有在场的人都选择了为证明自己的聪明而欢呼.

那个疯狂的世界会怎样去对待那个说了实话的孩子呢?

国王会不会走到那孩子面前说“我知道大家都在骗我,而你证实了我的怀疑.孩子,请你帮我治理国家吧?”

卫兵会不会冲到孩子面前一把堵了他的嘴,然后高喊“有刺客!”然后那孩子就从此消失了?

那欢呼的人群会不会把他狠狠地推倒在地上,然后用更高的声音压倒他的哭声?

我们的社会为什么需要那样的一个孩子?那样的孩子是谁培养的?他说出实话的时候,他的父母就站在他的身边吗?如果教育天天给孩子们灌输忠君爱国,无条件拥护…那个孩子还能站出来说出那句简单的实话吗?

安徒生为什么选择了一个喜剧来结束这个故事?因为他蔑视那个道貌岸然的世界.因为他知道那一本正经的世界在真实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他相信在荒唐的世界里也会长起敢说实话的孩子.

安徒生先生,谢谢你为我和世界上的孩子们写下的童话.

2007-6-27

Tuesday, June 26, 2007

元首变了灶王爷
Taking Sid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辉的父母都在南京电影制片厂工作,文革一开始便双双被请进牛棚关了起来.辉只好带着妹妹到北京来投靠叔叔.我家跟辉的叔叔家一墙之隔,两个阳台之间只隔着一道编成菱形的竹篱笆,加上辉跟我一样喜欢养鸽子养鸡,俩人一拍即合就成了朋友.

我喜欢辉的一口南京腔的北京话,更喜欢听他讲南京梧桐遮阴的大街,城墙,总统府,中山陵…辉比我大三,四岁,见多识广,看了很多有趣的书.有时我们俩就在他叔叔家或我家席地而坐,他便添枝加叶地给我讲七侠五义;何典里不怕鬼的故事.讲到恐怖的地方,他便压低了声音,然后忽然一把抓了我.

辉有本说评书版的武松,本来他父亲计划想拍成电影,因为文革自然就成为了不可能.有段时间我俩就天天装成说书的拿腔拿调地轮流念那本书,觉得外面那世界里依然有蔡京童贯们在迷惑伟大的元首,想把国家引向宋朝.宋朝也没啥不好么!人人都能飞檐走壁,个个腰里挎着朴刀.

辉特别关注南京的消息.常常让我领着他去附近的几所大学等着人家散了传单去捡.如果遇见了南京来京的红卫兵他也会上前询问那边的信息.尽管辉天天过得挺开心,现在想来他心里是很沉重的.

辉玩鸽子斗鸡都是把好手.他养的那些鸽子放飞时尾巴上拴着鸽哨,在天上绕来绕去地飞着能发出很响的声音.有时他的鸽子还能从别处把人家的鸽子给诱拐回来.每次出了这种事他就等鸽子们一进笼子便关了笼门,然后,然后我们那天就有肉吃了.

我们不敢在家里吃鸽子.每次都是辉先用盆水把鸽子在他叔叔家的阳台上呛死,煺了毛;然后把尸体用张报纸裹好隔篱笆递给我,我再悄悄地揣在怀里,若无其事地下楼…这样谁也找不着辉的麻烦.

出了楼我们就往图书馆后边跑.那是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很少有人光顾.我们找来破纸,树枝,再从兜里掏出把从家里带来的传单,然后点火烤鸽子吃.那时候也真邪了,吃着那缺盐少味的半生鸽子肉觉得比啥山珍都好吃.

一天外边下雨,俩人实在无处可去.书也念完了,牌也打够了,就呆呆地坐在我家饭桌前听着外边杀声震天的高音喇叭哇哇叫,百无聊赖地开始拿笔在报纸上乱涂乱画起来.

我早忘了俩人那天画得是什么了.然后辉把自己手里涂花了的报纸一翻.我俩当时就被吓傻了.另一面上有张元首像,已经被从反面透过去的墨水污涂得面目狰狞!

我俩张大了嘴傻愣着,辉的脸上写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怖.我们就那么四目相对地僵在了那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张报纸.把它撕碎?把它冲下马桶?把它带出去找个地方扔掉?怎么弄也是标准的反革命行为啊!

我站了起来.辉也紧张地随着我站了起来;似乎只要俩人能离开那张桌子就远离了麻烦;又似乎他怕我跑出去报告.

我从厨房取了盒火柴,划了几下才点着.然后我俩就在桌子上把那张报纸给点着了.火烧到一半俩人忽然想起下面的桌面是木头的.又急忙拎起已经烧了一半的报纸往厕所跑.那张报纸就在我们跑到厕所前化成了一团灰烬.

正是:领袖燎原一把火,烧得全国贲热烈;
俺学领袖划根火,领袖变了灶王爷!

(“上了天就好了,上了天就跟地富反坏右们坐一排了.”一个在国内当过红卫兵,出来后摇身一变成了牧师的很多年前这么说.瞧瞧人家!放下红宝书就能拿起圣经,真比猴爬竿窜得还快!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我爱元首,可是我更爱我的朋友.元首可望不可及,而朋友能天天陪我开心.我毁掉了罪证,选择了友谊.

第二天,辉送给我一块石头,说是只有南京雨花台才特有.那石头上红红的点子竟像血一般鲜艳.

从此我俩烤了鸽子辉总是给我多的那一半.

那张可怜的桌子在我挨够了骂之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块石头,那块石头早就下落不明了.

辉应该有五十出头了.

...

2007-6-26

Monday, June 25, 2007

偷天换日的阿凡提
Truth, What Truth?

幽幽鹿鸣/Yoyoluming

阿凡提挑着一担哈蜜瓜来到济南作生意.走近大明湖忽然发现沿街全是卖哈蜜瓜的,一斤才三毛钱.

阿凡提知道再好的货到了这步田地也难卖上好价钱了.他走到一棵槐树下放下担子,跪在地上开始写起牌子来:吐鲁番葡萄一颗二十块.

路人见状觉得奇怪,明明是哈蜜瓜咋就叫了葡萄涅!大家纷纷围上来想看个究竟,问个明白.

这阿凡提便开了口,“嗳,这世上的葡萄有两级,一级和二级.市面上的那绿不呲拉一串串的是二级.俺这都是精心培育的一级,个头赛过哈蜜瓜,咬上一口甜掉牙.”

“你这不就是哈蜜瓜嘛!你别以为俺山东人只认大葱沾黄酱!”
“你看过水浒没?宋江就是俺三爹的二舅姨家的.俺们家就种哈蜜瓜!”
“你是卖不出瓜装葡萄,给他鼻子插根大葱!”

大伙喜笑颜开地逗着阿凡提取乐,那阿凡提便正色道:“俺们新疆人作买卖可是从来童叟无欺!这葡萄看着像哈蜜瓜,其实不然.那哈蜜瓜里头是红瓤,俺这葡萄里头是绿瓤.”

大伙还真被阿凡提唬得接不上话儿了.这时人群里走出一智者.

“卖瓜的,你太不道德啦.哈蜜瓜就是哈蜜瓜,你咋骗人!你太不知羞耻啦;太没良心啦;觉悟太低啦;你该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深刻检查自己以谢罪天下!”

那阿凡提等他说完眨眨眼,朝大家鞠了个躬,一脸的沉痛.

“各位巴依(地主),俺对不住大家!俺不远千里精选来的葡萄刚才经他这么一说,全被吓成哈蜜瓜啦!”

众人不买帐.他一个狗屁不是的东西,当总统没人选,当牧师没人听;当土匪没那胆怎能三句话就变了你的葡萄!

阿凡提拿起刀,切开一颗“葡萄”.是红瓤的.

众人见状,怒不可遏;纷纷操起棒子一路追打那缺德的臭嘴而去.

2007-6-25

Sunday, June 24, 2007

不懂幽默?白活!
On Humor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从前在一个大独裁者比臭虫还多的时代里,一位老师在课上让自己的学生猜谜语.

“什么东西天天危襟正坐,一脸正气,不苟言笑…”

“王八,王八!”不等老师说完,学生纷纷抢答.

“我说的是在这人世上,”老师说道.

“王八蛋,王八蛋!”

此是引言.

我们的生活中倒底缺少了什么呢? 幽默.

那所谓的封建家教,输送给了社会太多不会笑的孩子.

那所谓的正规教育,培养出了太多刻板的书呆子.

那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长起了太多自命不凡的伪君子.

这先天底气不足,后天发展失调的文化,产生出了太多假装正经,装模作样,似是而非,满口仁义道德,一腔男盗女娼的虚伪.

不懂得幽默的人不仅让自己活得难受,还让周围的人浑身不自在.这样的人看世界,世界充满了黑暗;看四周,四周一无是处.他们所到之处,欢声笑语立停,开心的人们四散.这种机器人样的产品是统治者求之不得的工具;他们除了按指令复制动作,没有半点创造与想象---而创造与想象才是人类得以繁衍的根本原因.

因而这种人只能助纣为虐,是民主制度的大敌,让挣脱封建的民族绝望.他们写社论让百姓骂声连天,当官僚引得民沸民怨.

一个没有幽默感的人缺乏自我修复的能力;没有抗击邪恶的动力;为求生存只能人云亦云.这样的人无法给一个民族带来希望.病夫病体,此夫病心!

没有幽默感的人说到底是对生活缺乏爱与自信.他们只会活着,并不会生活.他们凡事吹毛求疵,看谁都不顺眼.在他们的世界里只允许有两种颜色---黑与白.他们既不承认这世界灰大于黑白相加,也不允许事物不按他们的思维和模式存在.他们真的以为这世界离了他们就要转慢.他们总是振振有词,信口雌黄地说教与假正经;他们自己的生活是失控的,因而他们控制欲极强;他们缩手畏尾,只能躲在群体中意淫;他们除了吹嘘,腹中空空;貌似强大,实际是外强中干.他们的种种其实恰恰说明了他们的心虚.他们看别人一百个不是,自己一好百好(画外音:撒了尿去自照).

把上帝天天挂在嘴上的多没有信仰.代表正义的往往最邪恶.替天行道的天弃,指手画脚的最后都是把自己涂抹得最脏.这,就是生活中的硬道理!

热爱生活要从学会幽默开始.用幽默面对人生,人生充满快乐!

你今天笑了吗?祝君天天笑了再笑,放声大笑.

回到本文的开始,这就是为何孩子们一下能揭穿了谜底的原因.他们对不苟言笑,不懂幽默的伪君子深恶痛绝.

他们错了吗?

没有.

2007-6-25
公共汽车我爱你
The Bus Ride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有一个爱好,在哪个城市都喜欢挤公共汽车.人挨人,人挤人的感觉虽不太好,但近距离观察人是最有趣的.我知道当一个漂亮妞上来时,那些小色狼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那个坐在老幼孕妇专座上的家伙为什么忽然就闭上了眼,显得很弱…

我坐公车的历史长啦.

我曾一个人在四岁多时乘过公车.从一个如今被建得连插脚的地方都快没了的学院门口乘车先到北京动物园,然后换乘332路公共汽车.我模糊记得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手里拿的玻璃瓶子就碎在了车上,幸亏那天我妈只批准了我带只乌龟,要是按我的要求带了金鱼可就惨啦!现在想来,都是因为那些人上车不排队后来才发生了文革.

我早就是逃票蹭车的老手啦.等车快到站了再往门口蹭,脸上一定要写着沉着俩字.不管那售票员说什么,就忽然失聪啦,俩眼看着她就是听不见.然后随着下车的人流慢慢地走.遇见那特认真的就慢慢地掏口袋,咦,我的月票呢!

有一回我去北京站接人,不幸赶上一辆空车.车开到半道上,我故意装着要下车.售票员朝我要票,我当然掏不出来.她就怒了,“你给我坐着,上总站!”我用土得掉渣的外地话问,“总站在哪?”“北京站!”我装得特痛苦,“大姐,您行个好,让俺下喽!俺不敢啦…”那售票员一听更铁了心,你到北京来敢在我的车上逃票!“你给我老实坐着,到站就让你走.”我一路坐着,晃着,开心透了.这不就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吗!

公共汽车坐对了简直就是走进了一场喜剧.我亲眼见过两位打扮入时,衣着光鲜的女士为占座开骂.最后连F字都出了口.一车人轰笑着,竟然把二人转变成了一窝蜂,简直就是坏水横流.

在上下班高峰脚被别人踩到就太普遍了.我听过的最幽默的对话是那被踩了的笑模笑样地对踩人的说,“对不起您啊,让您的脚耽误落地了.”对方更不是东西“嗨,您不说我还正奇怪怎么鞋垫掉脚底下了.”你说遇见这种人你有功夫生气吗;你说上了这种车值不值!

那年我在单位当上了个屁大的领导,决定找个名义拿公款去周游列国.于是就名正言顺地拉上同事黄去上海交大学电脑.一日,俩人决定去南京路寻寻好八连的足迹,就登上了公车.俩一米八几的汉子刚冒冒失失地挤上了车,我就踩了一位上海同胞的脚.尽管我连声道歉,人家就不干啦.先骂我冒失鬼,接着就什么外地人,北方佬地数落上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我能听懂上海话!我一把抓了他的脖领把他提得离了地,黄就从背后死死纂了他的双手.一个比熟鸭子嘴还硬的小男人就开始连声求起饶来.要不说上海人素质就是高呢.一车人静静地看着,就没一个人帮他说句话!哥俩大摇大摆地下了车,走出十步才想起来又逃了票!

不过坐公车还是要到穷乡僻壤去坐,那才是眼花缭乱,生活气息浓得抹不开呢.首先那候车的地方就让我激动.大人孩子,包袱笼子,鸡鸭猪狗,臭鱼烂虾.你在那耐心地等着永远不准时的车心里就在想,他们怎么把这些东西带上车啊.人家就带上去了.行李上了车顶,一排排座位坐上了人,地上就躺倒了缚了脚的鸡呀猪的,一路上哼哼着就穿山过河,掠过如画如诗的景色.真是风光无限好,让我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你不上这种车就不如呆在星巴克里喝着咖啡看过路的,饿了去啃张屁擦饼.

唉,现在的公车越来越豪华了.不但有了软座,还有了空调.逃票也难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也大了.坐公车的不像过去的人那么幽默了,一个个地都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许他们看着路上的小轿子在盘算着早点开上自己的.将来小车多了公车就更空了.等公车空了,也许人们就该开始步行了吧.



2007-6-24

Saturday, June 23, 2007

麻雀从来不心酸
The Sparrows and Beyond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每次一听见,看见有谁讲过去的苦难史我就笑了,脸上不笑心里也笑了.你受的苦再多今天还活着,可那千千万万的麻雀却死了!没错,我说的不是先烈是麻雀.

据说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中国打过一场麻雀战.后来一看当事人的回忆,我对父母太有意见啦.你们咋就没早认识几年,让我早点来这世上参战呐,咱跑不快敲个盆助个阵总是可以的吧!那才是全民皆兵,那才叫老少上阵,那才算激动人心呐.为啥后来那美帝苏修一回回叫完板就溜溜地撤了?麻雀给他们托了梦!你们丫去吧,去了脚没落地就又得飞起来,跑死你,渴死你,累死你!

我喜欢麻雀.它们整天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找个房檐,烟道就能做窝;生了小的,天天自己吃素给孩子吃荤;捂冬淋夏的人家就电线上一站,羽毛一抖,人家从没抱怨过!我的人生观全是跟麻雀学的.

我跟麻雀的接触,久远矣.过去说提笼架鸟是公子哥儿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靠!你丫店里不卖玩具,卖的书惨不忍睹,出个城要介绍信…你丫还让不让人活!于是我坚决地养了鸟.那会没卖鸟的.想养鸟只能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咱就爬梯子上树,房檐揭瓦.嘿,就这么着找到家违反了计划生育的麻雀.人家一窝下六个都嫌多,它们下了八个,还个个活着!

要不说我这人从小就特仁义呢.咱不能光顾了自己,把快乐建立在麻雀的痛苦上,我挑了四只光着腚,眼还没睁开的往口袋里一揣,把四只大的留给了它们的父母,嘴里喊着教育子女人人有责就下了房.

到了家,找个带盖的木盒子,把衣柜里妹妹的冬装偷出件来扯下些棉花铺上,比麻雀搭窝快多啦.咱不提笼架鸟,省得让人家说是资产阶级,咱就缸里养鱼,罐里养蛐蛐,阳台养鸡,床底下养乌龟,这盒子里养麻雀.咱绝不提笼架鸟!

麻雀通人性.每次我一掀开阶级斗争的盖子,它们就伸长了脖子大张了嘴一齐高唱天大地大,真真地把我当了亲爹和亲娘.激动得我成天就四处为它们找食源.什么吊死鬼,蚂蚱…走到哪捉到哪,连按月凭本供应的肉咱都偷着喂过.它们就一天天地长起来了.先是翅膀长出了羽毛,接着背上也长出了羽毛;眼睁开了,开始桌上地下地跳起忠字舞了…

于是就用食物诱着它们开始学飞了.让四个家伙站成一排,然后用食物逗着它们来抢.它们就咧着大大的黄嘴,浑身打摆子似地抖动着羽毛,摇摇晃晃地往前扑腾.那样子估计跟怀特兄弟刚发明的飞机差不多.

没几天它们就全弄明白了,要想吃得饱就得飞得高.一天我从外边回来,它们就哭爹喊娘地飞着来迎接我了.那老大落到我左肩上大概怕别人不承认它先到的,赶紧就拉了泡屎作了记号.老二,老三更精明,干脆就落在我拿着装虫瓶的手上.那老四扑扑地绕着我飞了一圈,干脆占领制高点上了我的头.气得那等在阳台上的鸡们骂着就撞纱门啊!

这家养的麻雀个头就是赶不上野的.估计人家麻雀有秘不示人的配方.可是野麻雀经历了浩劫,对人是心怀不满,深恶痛绝.你在外边见了它们做什么手势它们都不在乎,你手里只要拿件东西朝它们一指,它们必逃.打得人家家破人亡,还给人家戴顶老家贼的帽子.阴险狠毒莫如人!

这四个小家伙给我带来了太多的欢乐和回忆.每次我从外边回来它们绕梁三周迎接,晚上就齐齐地落在挂窗帘的竿上.吃东西时一边吃一边随地乱吐,挑剔得让你简直没办法.然后就随地大便,什么印着领袖的报纸,墙上的宣传画,桌上的红宝书…呸呸呸!它们似乎对那轰轰烈烈,荡涤灵魂的大革命充满了蔑视.

“吃饭啦,吃饭啦!”它们天天叫着闹着,“老板,你今天捉的虫子太难吃啦!你自己去吃忆苦饭吧!”

你说我从小跟着四人帮一样的老家贼能学了好么!

2007-6-23

Friday, June 22, 2007

蛐蛐也疯狂
The Mad Cricket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养蛐蛐如今又成了蒸蒸日上的大业(你看看聊斋就明白我为什么用又字了),拍电影的出书的安排决斗的…简直是忙得不亦乐乎.俺在上海,山东等地曾多次见到过几万元一头的良种.这年头山西黑煤窑里一个童工才值多少钱!

看着那除了空调一应俱全的蛐蛐罐连俺都想变了蛐蛐!这乎拉拉的人们才往四化上奔,蛐蛐都奔五化了---蛐蛐老爷化.你说这是啥世道!

以前看卡夫卡的变形记觉得人变成个虫太离奇啦.现在想想有啥呀,他没变成个蛐蛐是他造化不够.

俺小时候中国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养蛐蛐运动,与历史上的运动不同,这场运动是由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们自发的.那运动来势之汹涌,简直就是排山倒海!连俺这钱到现在都数不清楚的老实人还五分钱一个卖过蛐蛐呢,那具体情形就可想而知了.

那时候想养蛐蛐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拿上钱到蛐蛐市场走一圈就满载而归了;你得先黑灯瞎火地去扒拉碎砖堆钻烂草窠子,提着瓶子,捏着手电筒…知道的说你是逮蛐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偷东西.费了半天劲,一不小心弄断根蛐蛐腿,碰断根须子…前功尽弃,叫苦不迭.你要是分不出油葫芦,棺材板跟正经圆头蛐蛐的叫声就更是瞎耽误功夫了.好不容易快摸到家门口了,脚底一滑摔个跟头,碎了手里的瓶子,这一晚上又瞎折腾啦.

蛐蛐弄进家分类就成了大事.挑那须齐,头圆,齿大,翅红,体黑的小心翼翼地请进包间罐子;里边早铺好了微湿松软的细土,备好了黄豆叶或青菜叶.那蛐蛐进了罐像唱戏的花脸迈着台步四下里走上一圈,须子一扫,贴了罐边…你才敢轻舒口气,轻轻把那盖子罩严了.

然后你躺在床上等着听它叫出声来.要是不叫,你心里又不踏实了.要是叫得没被捕前响亮了,你又得在心里盘算着是早上起来把它喂了鸡还是喂了鱼…

那入了选的养上几天,歇足吃饱就该上决斗场了.头天白天先给它喂上顿辣椒,晚上就断了食和水.第二天决战的双方就人五人六地捧着各自的罐儿来啦.用手揪着根顶上长着四根细穗的蛐蛐草从顶上撕开往下拉一寸许,打个折,然后猛地往回一扯,那细草的纤维就成了毛刷样.把两只蛐蛐从各自的罐子里请出来倒进一个稍大的罐子,先让它们用触须叫叫阵,然后细草轻扫;俩公蛐蛐就急啦.扑跳撕咬,左突右冲,上下跳跃…然后其中一只就上了另只的背,张开利齿便咬.如果主人怜惜它马上将双方分开,停战.胜方便扬翅响亮地叫着,好似战场上得胜的将军.如双方就是想让蛐蛐死战,其一必死于另只脚下.然后胜方站在死者身上边叫边张大了嘴啃食起对方的尸体.那时它便凶相毕露,猛如狮虎.

靠,那会儿不兴随便出国到洗斑牙看斗牛,咱就在自己家里摆战场.哪头蛐蛐不比牛猛;哪场比赛交过钱!斗完蛐蛐捧了那罐儿班师回朝,心里比那忙着砸烂旧世界的有成就感.

我上初三的那年夏天曾亲自指挥过一场蛐蛐大战.

我的好友勇忠厚老实,不爱说话.藏不住的秘密交给他藏,他再不会泄露给第三个人.这么老实的一个弟子竟被那新来的体育老师认作了重点打击对象,课上课下就老跟他没完.一天勇来家找我,吞吞吐吐地老欲言又止.我说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那程又跟你找麻烦啦?勇点点头,眼里竟然亮亮的!我当时就急啦.你丫当师爷的老跟学子找别扭是干啥嘛!

那天晚上等到八九点钟,我拉上勇,拿了一瓶一罐和别的行头就出发了.俩人花了两个多小时,把瓶和罐里装满了蛐蛐,也甭管是油葫芦还是棺材板还是圆头,见公的就捕,没须没腿照收…

然后俩人就摸到了程住的宿舍楼前.看看那二楼房间里的灯已熄,知道程大师已经作起了大梦;于是俩人摄手摄脚地顺着楼梯来到了程师门口,开城放将!那几十只蛐蛐顺着门下边的缝就纷纷夺路而逃地进了程的老巢.俩人见兵已入城,便悄悄地下了楼,站在对面一棵大槐树下静等事态发展.

过了大概十分钟,只听一只蛐蛐轻声地哼了一嗓子,接着三,五个心里不服气的也跟着叫了起来.然后程的鼾声就停止了.然后,就跟约好了似的蛐蛐们就开始了偶像大赛.然后那屋里一盏台灯亮了.然后那屋顶上的日光灯也亮了.然后程的身影映在墙上,他手里拿着只鞋开始满地满屋子追杀蛐蛐…

我俩捂了嘴便跑,知道想叫的蛐蛐是谁也杀不尽的.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蛐蛐也疯狂!

2007-6-22

Thursday, June 21, 2007

玩具
Toy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成长在一个讲自力更生的年代里.大炼钢铁时咱没赶上,听说家家砸了铁锅就上啊.闹饥荒时咱还不记事,据说为摘槐花俺爹爬树比猴都快.文革咱终于赶上啦!那么高的纸糊高帽子,俺爹娘一人白得了一顶,戴上那叫一个合适.人家糊帽子的可是连尺寸都没来量过!你让现在的孩子拿纸糊个盒子试试.高中数学课上还有掰手指头当计算器的呢!

俺们长起来时谁管谁呀,全是自己照顾自己,自娱自乐,自得其乐,乐了还乐.哪像今天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手里拿的都带电;嘴里吃的都是快残,还什么都要钱!

俺们那时相信的是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别的不说了,光在玩具上咱给家里省了多少钱.

今天我只能挂一漏万地列出几种当年男孩们玩过的玩具,算是抛砖引玉,狗尾续貂,引蛇出洞…咱不能让活过的日子白活了,咱得复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忆!

1拔根.

天下第一低成本环保游戏.秋天落下的杨树叶子取粗壮者,拧去叶片留下的根便是.上学放学的路上两个人就可以随走随取,随取随拔.两根纵横相交用力一拉,断者输;不断者赢.

经过反复实践,大家渐渐悟出了个道理,那久战不断的并非跟粗细有关,而多为已发蔫,皮下多筋的老叶.于是便有将一把硬梆梆的根藏入土中沤蔫作弊者.一天上体育课,老师见高走路一瘸一拐,神色慌张,命其将鞋脱下.几经说服,高脱下脚上的臭鞋,两鞋中竟倒出五十余根此物,全场人神共愤,大家纷纷发誓再不与此恶人对阵.

除了树叶,亦有取夏天狗尾草,野藤…作拔根者.一个简单的游戏竟成了全天候的大众所爱.

2搋马赛克

发明此游戏者我一旦找到必重奖报答.个中原因容我后述.

马赛克是今天厨房浴室墙上瓷砖的微缩版,有正方,长方两种;多为纯白,亦有不同颜色,带斑点的.面上渡彩釉者为至尊.当年用钉子帽可由厕所墙上扒下,但缺角者为贱.唐宋人身上多带碎银,腰挂朴刀;当年的孩子们怀中多揣三宝,马赛克,弹球,弹弓子.走路脚下生风,袋中叮铛有声便是.

搋马赛克游戏属高难度动作,虽只分四级,实比大学英语难度为高.

一级:马赛克一至数块平放手心,翻手将其颠上手背,然后朝空中一扬,全部回归为胜.

二级:马赛克二至数块,布阵如上,扬起后分两批,两次抓取.落地为败.

三级:马赛克数量增至三块或更多,分三次抓取.多数选手在此败走麦城,止步不前.

四级:马赛克数量增至四块或更多,分四批抓取.可取胜者人数剧减.

此为我最爱,去国多年,实践至今,不敢怠慢.在美利坚将马赛克升级为两毛五鹰洋替代,已轻松进入四级多年.前天(星期二)还在暑期班学生面前炫耀一遍,四块鹰洋直入掌中.唬得洋学子碧眼大开,呜哇连连.有好强者竟想放弃学位跟了我去学艺!那站如盘松,动如疾风的技巧岂是一般纨绔子弟所能!

四级以上凤毛麟角,容我在此不表.

3砸杏核.

游戏规则多种,或划地为圈,或地上挖坑.玩家纷纷用自己的杏核下注.先相互投掷,败者被设为目标.再次被击中者输掉杏核.将自己杏核染色者,天然的艺术家;将自己的杏核玩后半年吃下者,天然的商人;将人家杏核抓了便跑,且跑掉者,刘翔是也!

4陀螺.

也叫抽汉奸.取桌腿粗圆木一段(你现在知道当年为何俺爹娘家有只三腿椅子了吧!),自己动手动刀削为上平下尖一子弹头形状.尖头处嵌入一轴承钢珠,两手反合将其在平地上转起,然后用自制皮鞭不断抽打.可将其侧画上不同色彩条纹,顶上嵌入图钉...以增加艺术效果.写到这里不由翻看左手,当年刀削的伤疤依然历历在目,所幸仍为五指.想想已是英年远逝,不胜唏嘘.

感伤了,感伤了.今天就此住笔.

2007-6-21

Wednesday, June 20, 2007

捕鱼捞虾
The Fish and Their Catche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时时想起跟着父母在干校度过的四年.那是一个发高烧的时代;那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时代;那是我一生唯一的少年时代;那是想忘都忘不了的时代.

那是一个人离自然和泥土最近的时代;也是一个没有玩具和电脑的时代.

当地的老乡没觉得我们是落难的人.他们羡慕这群从红太阳永不落的地方来的城里人.

“啊呀,什么都种得不死不活,还不是天天有米吃.”
“我要是把冬瓜种得跟西红柿一样大,队里会扣工分的.”
“别看他们活干得差,书读得好哇.”
“北京人是不是都会骑自行车?”


每次我过了河到村子里去玩,很多人会把我让到家里去坐一会,老妈妈们会端出最好的零食,用农民的朴实温暖一个城里孩子的心.这地方能成了红色革命根据地是有原因的…

我很快就跟农家子弟成了朋友,学会了当地方言,学会了求生存的手段.

当他们知道我只会钓鱼时,把我大大嘲笑了一顿;“我们要是像你那样一次捉一条鱼,家里都要被饿死.”

他们自己砍了竹子编鱼篓捕鱼.长圆锥形的鱼篓,大头开一个凹陷的入口,四周编着尖头朝里的竹签;然后把另一端封死.把鱼篓顺水放在水流较急的水沟,河道里固定住,只见不大功夫鲫鱼,鲇鱼…急急地就逆水而上钻进了鱼篓.等它们发现问题再想退出来,入口处的竹签全成了指向它们的刀剑,它们只能乖乖地被一条条穿了腮,然后被提到饭桌上变成美餐.

更有身怀绝技的可以用一把铁锹一根绳子满载而归.找条与河道相通的田间排水沟,在上游或源头临时改道断水,随着水量减少,拿着绳子沿水沟走着一路穿鱼腮就是.如果万一忘了把堵住的水沟再开通就等着挨骂吧.

再厉害的高手用鱼叉.腰里栓着个鱼篓,手里的鱼叉用绳子绑紧,一端系在手腕上;沿着河边,沟边走着便是一叉.眼明手快的投五次有一,两次能叉住条半尺长的倒霉的鱼儿.跟翠鸟(King Fisher)比,他们又不算什么了.人家翠鸟站在临水的枝上,明明是闭着眼养神呢,忽然就一头扎进水里,然后叼着鱼再站回枝上,回回不空.人家那才叫捕手!

江南的水里水草长得太多太密,除非是在水较深的江里,很少有人撒网捕鱼.个别不法之徒们倒是有几招更狠的办法.

视水塘面积大小,用一到几个榨油后压成的豆饼跟足量的醉鱼草(绿叶子上有个弯弯的红道,开浅红碎花)煮在一起,然后找个水塘把那一大锅东西撒进去.短则一个多小时,长则几个小时,那吃下蒙汉药的鱼们一条条被胀得在水里翻滚跳跃,欲死不能,站在岸边拿网捞就是.但这种方法让一池鱼死绝,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会自断鱼源.

电鱼.这在当时属于高科技了.船上放个手摇发电机,电线伸到水里.大概是从电鳗那得到的启发.缺点是在水流较急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把昏死的鱼捞上来它们就随水而去,让这些两条腿的电鳗站在船上骂声连连,很是郁闷.

炸鱼.干这事的都得偷偷摸摸,先把船远远地划到水库中间,炸药要投得离船远些,省得鱼没炸到,船被炸翻自己葬身鱼腹.炸鱼违法是因为他们拥有被管制的炸药,并不是因为他们敢朝鱼扔炸药包.其实想抓他们容易的很,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缺一到五根手指头.

那个地处江南的鱼米之乡,当年生活可谓清苦.田里收上来的大米要如数上交,然后各家各户才能按人头,定量分到余粮.每家一两分地是种菜用的,规定只许自食不得转卖.家家倒是养得有鸡,下了蛋拿到集市上换点别的或零用钱.很多人家一顿饭也就是一碗米饭上面浇勺辣子或腌咸菜.好在水里鱼多,捕了还有…

现在他们的生活应该好多了.

想念那方土地,那方人.

2007-6-20

Tuesday, June 19, 2007

坏小子的坏心眼
Education and Re-education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那年已经过了十岁生日.

已经进行了好一阵子的文革忽然使革命群众变成了革命马蜂,他们飞出窝分成了两派,然后就对掐起来.用“如火如荼”已经不甚贴切了,也许该用“如火如砖”.

一天午饭前后,三个炮手悄悄爬上了一座楼顶,像拉弓似地拉紧了可以把整砖抛几十米远的叫弹弓炮的新式武器,约好喊一二三松手,朝另一派等在食堂外的人群射击.刚数到二不知何故,其中的两个人竟先松了手,那第三个就随着飞在他前边的砖头用实践证明了地球还是有吸引力的,并马上摔死在了三层楼下的地上.另一派就站在隔离墙的另一边欢呼四起,把原先戴在头上作防护用的柳条帽摘了往天上抛去…

我没见过动枪动炮的武斗,只见过从前线撤下来的头破血流的伤兵.说他们是兵其实也不确切,他们其实就是些在校的男女大学生.后来听说在很多地方马蜂们为了捍卫太阳,架了机枪在街上横扫;看来马蜂比蜜蜂厉害是有原因的.

前几年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认识当年指挥过昆明武斗的一个风云人物.说好带我去拜访,结果阴差阳错地没能见到.想想也没什么遗憾,听一个活着的讲死人或是听一个活着的讲怎么把别人送上死路都不是件开心事.此是后话不提.

我就是从那时起要么远远地走,要么整天在家里翻看抄家剩下的杂书.一天,闲极无聊,开始摆弄起家里的电子管收音机来.于是就听到了莫斯科广播电台中文节目播放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对一个孩子来说,那个外面的世界里充满了隐秘;因为那时的教育是外边的世界里充满了邪恶和敌人.那些拿腔拿调的播音员讲的跟我每天看到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简直就是人妖颠倒,混淆是非.看来聊斋志异有根有据!

我开始变得鬼鬼祟祟,只要有机会就贼样地关了屋门,栓上锁,然后柠开收音机;然后把音量调到最低,然后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从时断时续的杂音里享受偷听敌台的乐趣.对我来说这种冒险的刺激简直有当上了地下工作者的感觉.在一个没有了隐私的社会里我终于有了可以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对周围事物的看法开始发生了改变.那些天天忙忙碌碌的成年人其实是在丧失了个体和集体意识的情况下上演着一出出滑稽剧.

文革难道不是一出滑稽剧吗?男女老少就忽然喜欢上了绿和蓝颜色,人人一身不男不女的打扮.然后连话都说不清的就成了领导阶级.人人手里捧着本红宝书,还人前人后地高声诵读.人人胸前别着一到一百枚像章,光天化日之下耀武扬威地充满了装出的自信.大粪明明臭不可闻,香!忆苦饭难吃得咽都咽不下去,咽!光那些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就废了多少功夫多少纸!那时候的人都怎么啦?

于是我们全家就被下放到远远的农村去接受改造和再教育了.

坐着火车一路南下,先在长沙下车参观了伟大舵手就学的地方,还记得那儿有座爱晚亭,是他当年洗冷水澡的地方.然后倒叙着顺道去了韶山冲.马蹄形的一片砖头和土坯建的房子,房前有个水塘,四周都是稻田,那是冬天,没见到干农活的,只见有路的地方都挤满了从四面八方来朝拜的革命群众和人民.他们人人手里抓着本红宝书,人人胸前别着枚像章,人人一脸的崇敬与喜形于色.

我尤其对屋里墙上的照片感兴趣.领袖是个孩子的时候,这山沟沟的路肯定是崎岖不平;可这一家人品味有多高.他们要么是沿着山路一回回走进城去照了那么多照片;要么是专门把摄影师一回回从城里请了来留下的这些珍贵历史镜头.人家都在目不暇接地东看西看,我就站在一张张照片前开始估算起差旅费和照相费用来.如果是原作,可就费钱了.如果是复制品,为什么不注明呢…

真高兴人的面部表情不会随思想的波动像交通灯那样红黄绿地变化.不然,不然可就麻烦啦!

伟大领袖对险恶的人心早就有提防---把他们都送到远远的乡下去!

2007-6-19

Monday, June 18, 2007

鸟人鸟语鸟行鸟德
Birds of Different Feathe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过去有句话叫做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说得是前者看了三国会变得更奸;后者看了水浒便更难管教.可惜等我听见这话时已经太晚了.我看完两本书时,还不满十三!

其实这两本书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并不是他们如何斗智斗勇,打打杀杀;而是古人的语言比今天生动得多.人家骂人的时候多干脆,多有水平,“鸟人!”(恕我省去那字当时的发音和真正的意思吧)

想象一下人能鸟样地飞;想象一下老虎能鸟样地飞;再想象一下大象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情景!人无翅,遗憾之至!

这一个鸟字让我想起了太多的鸟事.

文革时北京动物园里有只会说话的八哥.它虽没街上人的巧舌如簧,也很能清楚地说些诸如“你好”,“来啦”之类的人话.当我发现了这只鸟的特异功能后,便隔三差五地步行着去动物园看望它---谁让咱那会儿没有电脑游戏呢!

一天再去看它,远远地见那被网子罩着的鸟号子前头挤满了轰笑的一群人.挤过去一看,这黑家伙在满嘴脏字地骂人,“他妈的”,“滚蛋…”那些围观的人竟跟这罕物玩起了有奖问答的游戏,不时地把食物投进笼子里.

连鸟在那革命岁月中都尝到了革命的甜头!

在干校时,一个顽主在学校上演过一出跟鸟有关的,更为精彩的喜剧.

一天学校请了个苦大仇深的老农民来做忆苦思甜报告.人家本来就没什么文化,面对些嘻皮笑脸的城里孩子心里就更慌了.讲了没八句就开始进行总结发言“唉,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估计这小子早等好了这句话,在席地而坐的学生堆里就发了言,“您说得不对,天下乌鸦不是一般黑!”他朝教室外那棵大樟树指指,“你们看,那儿就有只白脖子的乌鸦!”

谁能想到他竟敢拿这种当地特有的,胸前长着一圈白毛的乌鸦颠覆了革命传统教育!

我亲眼目睹过两件跟鸟有关的奇事.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不会相信的.今天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看客不信.

干校地处江南,呼伯喇(学名伯劳,Mocking Bird)随处可见.这种比鸽子小的鸟可是了得!它们经常在天上追逐乌鸦,在地里抓捕小鸟;还能站在树枝上变换着音调模仿多种鸟的叫声.据说今天迁入了都市的它们还学会了模仿警笛和手机的铃声.早晚它们也会参加高考的!

一天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房后院子里,只见在我们家附近树上筑了巢的呼伯喇忽然箭一样朝房西的地里俯冲下去.我转头一看,它抓起一条近尺长的蛇边飞边狠命地琢蛇头.那蛇在它爪下痛苦地扭着,然后就软软地垂直了身子.那呼伯喇费力地抓着蛇飞上了树,然后,然后就出现了我永远忘不了的一幕.它把那刚死去的蛇狠命地插在了一根尖尖的枯枝上!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那得意的鸟天天叫着,笑着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猎物.这鸟居然领会了“备战备荒”的最高指示!

另件鸟事就发生在几星期前.一天上午,我意外地发现屋外的地上站着只羽毛未丰的幼鸟.那天奇热,大概它热得受不了,一挪身子从窝里掉了出来.要不就是它以为它能飞了而实际上它不能,结果就成了站街的.

它就在那静静地站着,不知是被摔晕了,还是横了一死的决心.它见我走过去连动都没动.我见它一脸委屈的样子实在可怜,便将它从地上捧起.这小家伙嘴角还是黄黄的,两只乌溜溜的眼就看定了我.我真想把它请到家中,去过那不愁吃喝的日子.可转念一想,人家是有父母的,它父母知道孩子被拐进了屋子还能饶了我!

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希望它父母能叼个虫子来给它压压惊.然后再找找那窝的准确位置,把它送回家.

我拿了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边看边听着屋外越来越嘈杂的鸟叫声,大约有六七只巴掌大的黑鸟站在阳台四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出现了一幕我至今难以相信的事.几只鸟,肯定不止两只,可能是三只或四只,落在了小鸟的四周,然后它们衔住那吱吱尖叫着的小鸟,一团云似的飞上了房!

我愣了半天才反映过来眼前发生的事.恨自己没支好了镜头摄下这能卖到全国地理文摘或发现频道的好材料!这根本就不该是鸟能做出的事.看来它们是有组织的!有组织必然有纲领,有纲领必然有目标,有目标必然,必然要实现个什么.

它们不会成立羽毛共和国吧?


2007-6-18

Sunday, June 17, 2007

干戈如何变玉帛
Those Long Lost Yea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在大李家吃了羊肉后不久全家就离开了北京.我清楚记得离京的那天晚上天飘着细雪,夜空上不时爆响的爆竹在庆祝一个舵手的诞辰.

我们一家顺着不断的人流挤进了火车站,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去的这五七干校是由单位W的人和家属组成的,而我是从单位R去的.单位W的孩子们在北京就相熟,而来自单位R的我既不认识他们,又势单力孤.于是我马上就成了弱肉强食的对象.要是单挑,他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人家十几个聚在一起跟你找碴,你就完了.不,应该说我就完了.

本来跟着父母被从北京扫地出门落难到山沟里就够窝囊了,这些窝囊货的孩子们却还要去踩比他们更弱的.

一开始我对他们主要采取躲避的对策;不乱说乱动,不跟他们在跑不掉的地方遭遇.结果他们居然把我的退避看成了软弱;不但四处找我想打遭遇战;而且在我家附近时常出没寻衅滋事.

一天,全家跟邻居正坐在房前的空地上吃午饭,四来了.这小子当着我父母和邻居的面就开始挑起衅来.我那怕惹是非,又早被别人踩扁在了脚下的父母双双拦了我,不让我去跟他冲突.

四转了一圈,居然找了块很大的石头从房后突然再现;并一下冲过来把我放在地上的饭碗砸了个粉碎.我父母和邻居们紧紧地按住我,四便在一片谴责声中得意洋洋地跑了.我知道这耻辱马上会被添油加醋后传得不胫而走.

类似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我实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一天,我经过一片水稻田时,见田头放着副卸了耕牛的排耙,那一排排的耙刀像匕首样整齐地插在木架里.我仔细看了下耙的结构,为了把耙刀从架子上拆下来,就得从刀尖顺刀把的方向砸.我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鞋脱下一只垫在了刀尖上,找了块石头就砸起来.不大功夫我就拆下了一把耙刀.

我在河边的石头上打磨了三天,那原来锈迹斑斑的耙刀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我用布缠了把手,每天出门前就悄悄地把刀别在腰里.有了武器,我就准备好了跟这些欺生的家伙们决斗了.

一天下午,我在离家不到三十米的水塘边钓鱼;忽然就觉得身后有种异样的感觉.回头一看七,八个一直在找机会把我打服的家伙人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呈扇面状站在了我身后的高坡上;每个人手里都纂着土块或碎石.

如果我跑,他们会石块如雨地追打我;如果我求饶…我就从没求过饶!

我朝他们走了两步,其实是为了防止他们突然冲下来把我推进水里.然后从腰里拔下了那把天天带在身上的尖刀.我看定了他们,举刀就朝自己左小臂砍下去,我也不去擦那流出的血就又朝他们走了一步.

“你们有不怕死的,过来!”

那是一个历史的瞬间.但那瞬间长得像永恒.

然后他们中的一个最瘦小的站出来解围了.

“算了,算了,都住在一起,别伤了和气…”

他们扔下手里的土石,往回家的方向退去.我手里握着捍卫了自己尊严的刀,长出了一口气.我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懦夫都是靠藏在一群人里虚张声势.

从这以后,我的日子明显改善了.再没人主动来找我挑衅.但是我改变不了被孤立的处境.

钓鱼成了我的主要自娱活动.

一天,我在离家更远,更僻静的一个水塘边钓鱼,忽然见四手里舞着根短棍顺着田埂急急地朝我走来;他嘴里不住地骂着,一脸狰狞.我知道来者不善,手就开始朝腰里摸去.还没等我把刀掏出来,他忽然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掉进了水塘里,而且一下就滑到了水塘中间比较深的地方.四在水塘里两只手用力地拍着水,嘴里一边发着听不清的含混,一边喝着脏水.

我想都没想就把系着鱼线的竹竿伸给了他.这个让我当众受过奇耻大辱的敌人死死抓牢了竹竿,慢慢地爬上了岸.

“要,不,不是你,我今天…”本来就结巴的四更结巴了.

那一天,他们对我的骚扰真的停止了.我从水里救出了仇人的事很快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我没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使他们知道了我的为人.

可是那些成年人并没有停止勾心斗角,他们依然天天在执行着批判,背叛与说不清的是是非非...

2007-6-17

Saturday, June 16, 2007

姓李的朋友
The Li Boy Stor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大李是我小学的同班.父亲是单位的司机,母亲是家庭妇女.大李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是家中当然的重点保护对象.

文革开始后,原因不明地出现了一种新情况,以前的邻居和他们的孩子们,也就是我的玩伴们,见了我们一家就忽然都不认识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他们还隔三差五地滋事骚扰,弄得我也懒得搭理他们了.我发现把识字的称为知识分子是个很不准确的词,他们中有骨硬如铁的,少;有软如烂茄的,多.这后一种比孙悟空变的花样还多,还快.我也就不愿意再跟茄子茄孙们玩了.

大李是我的同学,别人都不理我了,他倒跟我越走越近.隔三差五地他就掏出从树上打下的枣分给我一把;俩人爬上房顶,大李就掏出李妈妈做的贴玉米饼掰一半给我;有时还把我邀到他家去玩;连吃带喝,连蹦带跳地就忘了朦朦胧胧的烦恼.

大李家有头山羊,是为他那还在喝奶的妹妹养的.有时候我去他家玩就随大李用捡来的菜帮子,扯来的野草喂那羊.一天喂着羊两个小男孩就愉快地讨论起了吃肉啃骨头的事.然后就三扯两扯地谈起了羊头肉的问题.

“羊身上最好吃的就俩地方,羊头跟羊尾巴.”大李总结道.

“头和尾巴我都没吃过.”我觉得自己被他矮化了.

“嗯,我爸说了,今年过年我们要杀羊吃肉.到时候你也来.”大李连招呼都没跟家里打就下了邀请.

从此我就天天开始盼着大李能把羊早日送上饭桌.天天跟了他去割草,天天陪了他去喂羊.

忽一日,父母回家后在饭桌上宣布全家要去接受再教育了.而且要在元旦前赶到千里之遥的五七干校.我对北京,天天闹纷纷的日子,名存实亡的学校教育早没了兴趣.可我舍不得跟大李天天玩得开心的日子,更舍不得马上要被盛进碗里的那头羊啊!

我马上告诉了大李这惊天的消息.大李也无奈.鬼知道这一去是死是活,鬼知道这一去要到哪年哪月,鬼知道那叫人生的路上还会遇见什么波折!

全家要远行了,几十年积攒下的东西大部分要处理掉.大李的父母也来过了,挑了些他们能用的东西.以前见面如陌路的邻居们也恬着脸笑笑地来捡便宜了.动身的日期在一天天地临近.要带走的东西全被打进了包里…

大李忽然来了.说他全家邀我过去吃顿饭.我爱吃李妈妈的饭,我就爱吃别人家的饭;不管做什么都跟自己家里的口味不一样.

大李的父亲没等到过年便杀了那头羊.

我进了门一坐下,大李和我面前就摆上了一碗羊头肉.因为大李的父亲开车辛苦,那羊尾巴就留给了他.大李一家不善言辞,他们知道大李的朋友要远行了,就杀了羊.

我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羊肉,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家人.

苍天保佑善良人!

2007-6-16

Friday, June 15, 2007

暑夏的晚餐
Cool Dinner in a Hot Summer Da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在暑热的夏日里西服革履,危襟正坐的感觉最糟.要是脖子上再勒着根叫领带的上吊绳子,简直就像是在演一出没人笑的滑稽剧.最讨厌这种被称为庄重的人五人六的行头,一身纯棉短衫裤最自然,最舒服.

夏天的热也让人倒胃口.灿烂的阳光带着一脸坏笑朝人招手,顶不住诱惑的出去走上三步就好像挨了五步蛇的咬,开始摇摇晃晃,浑身发软,大汗淋漓.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唯一喜欢和期待的就是一顿简单的晚餐.

冰箱里取出头天用砂锅慢火卤制的整块牛后臀肉,切厚片;再切为食指般长短粗细的肉条盛盘(关键词:肉条).

嫩黄瓜两条在案板上用菜刀拍裂后一切为二,纵向一刀,然后横切为细段.加捣蒜,酱油,糖,麻油少许;挤青檬汁代醋,再加一小勺辣油后拌匀.

取瓶冰凉的沃莽州伍德查克绿苹果生啤(Granny Smith Draft Cider, Woodchuck, Vermont),五度的酒淡而微酸,爽口利心.

要是再有一小碗米线或荞麦面或担担面…(画外音:美得你!)

匈牙利舞曲中举杯持筷,慢斟细品.

于是眼前便浮现出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的麦浪,山坡上随风招摇的鲜花…

嗯…还有…那,淋了巧可力汁的香草冰激淋.

落日余辉中百鸟各投林.

夜夜灿烂的星空.

愿每一个来到这世上的人都能享受人生.

2007-6-15

Thursday, June 14, 2007

臭老九的儿子翻了天
My First Fight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大江是个比同年级的孩子大两岁的蹲班生.他不但力气大,而且个子也比别的孩子高出近一头.大江的爹在食堂掌勺,娘是后勤的油漆工,大江在班上自然地就成了令人敬畏的领导阶级的后代,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大江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上着课他就忽然站起来,手舞足蹈地从后边走到教室中间,一路上把别人的铅笔盒,课本扯到地上,然后在老师的怒斥下心安理得地再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班上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就只有压低了声音抗议着把地上的东西捡起了事.没人敢惹大江,连老师也只能软中带硬地威胁他几句而已.那是文革,那是马上要停课闹革命的前夕.

于是大江就越发狂得不可收拾了.一天早上,大江让几个自愿归顺了他的狗腿子把好了门,自己拿着铁簸萁从外边撮了土,站在椅子上把它半搭在虚掩的门顶上等着看下一个进来的同学出丑.上课铃一响,推门进来的算数老师被正扣了一头一身的脏土.全班同学鸦雀无声地呆坐在教室里,耳边就传来大江和他的帮凶们放肆的哈哈笑声.

有时大江上着课还把事先从外边捉来的各种虫子从瓶子里放出来,教室里接着就响起了女孩子发出的尖叫和大江们的欢笑…

大江除了欺负班上的每一个同学,也到其他班去打架.课间他在操场上追打别班的同学,抢了别人的东西扔到树上去…虽然大江也挨比他大的孩子的揍,但大江还是很快就确立了自己在小学二年级霸主的地位.

大江善于给别人起外号,然后就作出种种羞辱状让对方再感觉不到作人的尊严.班上唯一两个身高跟他接近的男孩子,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安.对我们俩,大江有明确的征服策略;那就是各各击破.大江从来不同时羞辱我们俩.要么是在我挨打时让安看着,要么是通过打安对我起到震慑作用.虽然大江自己还是个孩子,他基本成了人人挥之不去的恶梦,可以治小儿夜啼.

对大江这样的恶霸学生大家恨在心里,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或敢于挺身而出.连老师对他都退避三舍,更何况学生.在那火红的年代里厨子的儿子当然应该骑在臭知识分子的孩子头上.这是人人皆知的硬道理!

这种局面持续了很久,真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一天吃过晚饭我去看了与我处境相似的安.当天上午安被大江打得鼻青脸肿,中途就哭着离开了学校.

进了门我就把裤腿卷起,露出了大江给留下的伤疤.然后我对安说,我们得联起手来才能镇住大江这个恶霸.安白天受了辱,听了我的话便连连点头.

“以后无论在哪儿,只要大江欺负了咱俩里的一个,另一个就要上!”我对安说道.

“谁不上谁是孙子!”安听了连连点头,补充道.

我和安制定了书面攻守同盟,签字画押一式两份.

那天是我一生的转折点.

一天上午,课间休息时,我,安和另外几个同学正站在教室外边闲话,大江忽然就风一样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他一把抓了安的衣领,顺势就把他摔倒在了地上.安大概还记得不久前受的屈辱,就一把死死地抱住大江的腿,一面朝我大喊“你还等什么呀,上!”

那一刻新仇旧恨把我变成了一头猛兽;我义无反顾地扑向大江.安和我齐心协力一下便把大江拌倒在地上,接着是雨点般的拳脚交加,大江在我们脚下就成了垃圾一样的一滩.

老师们闻声纷纷从办公室夺门而出,怒喝着拉开了这场恶战.

大江从精神和肉体上被彻底打垮了,他竟然躺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安和我知道惹了祸,大声地当众历数着大江的种种恶行被老师架进了办公室…

大江三天没来上学.三天里他的狗腿子全部归顺了我和安.我们在他的书桌面上刻满了侮辱的句子,桌子里塞满了垃圾…教室里第一次变得安静了.

第四天大江回来了.他是午饭后回来的.来之前,先通过一个以前跟着他做了不少坏事的狗腿子给我和安每人献上了一把他亲手做的弹弓,然后就低着头进了教室.

两个臭知识分子的儿子竟然在自己父母挨着批斗的文革中打服了领导阶级的恶霸儿子.

从此我再不信邪.

2007-6-14

Wednesday, June 13, 2007

孩子眼中的成人世界
Forgive but never forget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十岁那年伟大领袖忽然成了球场上两队争抢的那个滚来滚去的足球.看台上万头攒动,欢呼雀跃,“加油!加油!!”然后大家纷纷跳进球场,加入了争抢的比赛…

我太小,怕跳进场里被别人踩死,就天天远离了是非,到那没人认识我,没人会问起我家庭成分的地方去远足.翻墙跳进动物园里看动物,尽管老虎,狮子们被饿得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可它们不是被打倒的;也不用戴着高帽子天天去游街…翻墙跳进颐和园,妈呀,一不小心跳进了女更衣处,在一片“抓流氓”的尖叫声中我忽然发现自己跑得不比兔子慢嘛…

一天下午,我结束了远足,饥肠辘辘地往家赶.远远地就看见既熟悉又陌生的邻居们苍蝇似地聚在楼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装成条黄花鱼,贴了墙根低了头往楼门口蹭.他们竟忽然都静了下来,还给我闪开了一条路.我一边上楼一边想肯定是出了值得窃窃私语的大事.不会影响我明天去紫竹院捞小鱼吧!

还没把晚饭全扒进嘴里,那个长得像块地瓜,一堆孩子的居委会主任就在楼前喊话了,晚七点在居委会开会,大人孩子不得缺席.

到了会场大人孩子就被分开了.主持会议的是派出所的民警!原来当天下午有人发现楼后的墙上出了反动标语.根据警察对标语出现在墙上的高度和字体,认定是个孩子所为.于是每个孩子都给了张纸,让写两句话:打倒刘XX,毛XX万岁!

写完,被吓得死蚂蚁似的孩子们便排了队鱼贯地朝门口走去,把写了字的纸交给站在门口的警察,然后撒腿就跑.

我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还没走到门口,从外边又进来三个警察.四个皮笑肉不笑的大人让我坐下后并没看我写的字,那个比其他三个脸更黑,更像流氓的说话了.

“你写了几年毛笔字啦?”

“两年.”

“啪!”他一拍桌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什么时候写的!”

原来他们锁定了我是嫌疑!我开始哭起来.心里倒没怎么怕,是因为他们冤枉了我!

“不是我写的,我一天都不在家.”

四个大汉就忽然变成了四条撕抢猎物的疯狗,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地开始朝我咆哮起来.我默默地承受着烟臭加口臭的软硬兼施,就是不承认那是我所为.

“你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现在承认,现在回家;明天承认,明天回家…!”

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错了认错,没错用不着道歉.我就哭着横下心,今天就是死在这,也不能用自己的嘴把自己送进十八层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累了,我的泪水也干在了脸上.这时外边又进来一个警察.他走到那个流氓身边,伏在他耳朵上耳语了几句.那流氓愣了愣,堆了笑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好啦,你回家吧.没你事了.别哭啦!”

邻居七岁的崔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压力下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上午拿了老爹给什么什么造反战斗队写标语剩下的墨汁和毛笔,走到楼后想刷条打倒刘XX的标语,写了打倒才发现不会写剩下的三个字,于是化繁为简,用毛XX结束了宣泄…

就记得之后很久崔就成了住区里孩子们的专政对象.是个人都可以走到他面前朝他小脸吐口吐沫,踢上几脚…

我开始早早地出发去远足,去那人更少的地方…

我从很小就知道那是与非,是与不是不能因软硬兼施,花言巧语而改变.原谅更不等于遗忘.

2007-6-13

Tuesday, June 12, 2007

给你的老板带个话
It’s the Culture, Stupid!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亲爱的莱莎:

我跟你老板相熟已经一年多了.我行事,为人的作风与原则你们是知道的.今天恕我直言.

我要是你的老板,你早不知在哪了.

等你老板今天到了公司,我会给他打电话,把我刚说的话重复给他.

两天前我就让你找家干净,安静的中餐馆提前订座.你非选这么家人满为患的牛排屋.没错,这是当地最好的餐馆,可它不合中国人的胃口!一盘盘的大块牛肉才端上桌,六个客人里就有三个嫌生,要求撤了重烤.客人喝汤出个声,你们公司跑亚洲市场的经理就皱了眉.他没听过日本人喝大酱汤出的声音呀?比这个响亮多啦.现在引领世界新潮的是日本货,客人那是刚从日本人那学来的.你干不到退休也得这么喝汤!

跟你提前打了招呼,中国人注重仪表庄重.可你老板流氓似的披着件色盲都不会穿的衬衫就来啦.那亚洲市场部的经理居然穿着无领汗衫,怎么没配双拖鞋!

我让你提醒你老板,讲话要短,祝酒要勤…客人刚落座,你老板就连篇累牍地讲起话来.比中国领导人还能侃!幸亏他是从七十年代讲起,要是从独立战争讲起连我都得昏倒.客人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搞这种独具匠心的欢迎仪式,这不是折磨人吗!

我一再告诉你,让你老板在饭桌上找点轻松的话题.他就非迫不及待地要推销你们公司的产品.人家客人说是来考察,那是为了领签证方便,你老板就真当回事了,把个聚餐弄成了产品推介会.人家客人问,你们现在用第几版的软件,你老板告诉人家用第九版,可人家早都在用第十版啦.想赚钱还留一手,放着新鲜的不卖,先卖臭的.

你们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做亚洲人生意却不了解亚洲文化,风俗与习惯,你们怎么做这生意?你就是跟人家上床也得先有个前戏吧!

我一再让你告诉你老板,来客都是重要人物,有决定权.你老板在饭桌上就一再地问,要是他们不准备买产品,能不能通过他们到上边去打通关节!人家已经是上边了,你还想踩着往哪上?告诉你别上威士忌,上了.上了他就喝高了.可就他一个人喝高了.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并希望你转达给你老板.别瞎耽误功夫了,没戏!这啵黄花鱼过去了,下啵只有咸带鱼.

顺便告诉你,我从餐馆回到家,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动手给自己卷了两张饼;而客人回到下榻的酒店得挨饿!客人临走热情邀请你老板访华,表示一定盛情接待.你老板还受宠若惊似的.人家那是在挖苦他!一人一块半生的牛肉,一碗能当镜子的稀汤;桌上除了一盘炸薯条,一盘沙拉,一篮面包,几瓶烈酒就再没能吃的玩艺儿了.九个人里七个大眼瞪小眼,简直就是惨不忍睹.这点吃的在中国也就只够喂两条狗的.两条!

祝你和你们走运.再见!

P.S.:
告诉你老板,等我的电话!

XOXOXO

2007-6-12

Monday, June 11, 2007

土炮对洋枪的性教育
Sex Education in Different Culture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酒过三巡,艾伦的老婆金恩开了腔.

“也不知当年俺爹娘是怎么分工的,爹管女孩子的性教育,娘管男孩子的.记得那天俺放了学,上了爹的车,他就忽然板起张脸问道‘男人跟女人的事你知道吗?’俺不知所措地嗯了一声.又问‘有问题吗?’俺答‘那孩子究竟是从哪来的呀?’

我给金恩斟满了红酒,“那问题八成是艾伦替你爹解答的吧!”一桌子的人就轰地一声全笑了.艾伦得意地看着自己的老妻,跟捡了宝似的.

吃着喝着聊着笑着,我就想起了另件事来.几年前陪朋友去家牛排屋解谗,一进门遇见了好久不见的麦克夫妇正带了一儿一女端坐在靠窗的座位.寒喧两句,我便问道“今个是啥大喜日子呀,全家出动来咬老牛?”

那麦克站起身,凑到我耳边,“小女儿月经初潮啦,我们来庆祝!”我看看那面带羞涩的艾米丽,小丫头竟然一夜成了仙!这真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孩子能找到的最好的父母.

我长在一个比贾府家大门外头那对石头狮子还干净的时代.哪有人跟我提起过性,还庆祝啥成人礼!

我就记得天天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不听使唤地发育起来,心里直慌神.怎么忽然上唇和那邻居小女伴曾因没有而被气得直哭的“尾巴”周围就长了胡子!那真是一场比什么都严重的浩劫,少年维特能不烦恼!

记得最清楚的是大学毕业前夕,同班的小张忽然气急败坏地来找我,一坐下就抖开了包袱.“他妈的,我们吹啦!”

他跟同校另个也姓张的女生谈恋爱谁不知道.
“你们真他妈的合适啦,生个孩子就叫张张算啦!”
“应该叫张开吧!”哈哈哈哈…

“哟哟,别介呀.好不容易要毕业了,怎么就要当陈世美?”我逗他道.

“咳!你们不知道,谈了快一年半了,她死活就不让我碰她!妈的亲个嘴,摸摸她都怕怀孕!”

那会儿的学子,莘莘!天天跟书上床,夜夜梦着理想!这,他妈的就是那个时代;这就是时时想起心中充满无奈,泛起辛酸回忆的笑源.

食色,性也!这性跟性可不同.此性非彼性,性性不相同!

"喝酒,喝酒."

"干杯,干杯!”



2007-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