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里的和尚
The Temple without Monk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呀?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我小时候几乎人人都会说这个能把别人侃晕的车轱轳段子,而且听上一回马上就能再去乎悠别人,直到对方捂着耳朵大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说起来中国是个佛教国家,可我长起来时,除了在书上见过和尚,就从没遇见过真和尚.所以我一直以为和尚不是像唐僧那样细皮嫩肉,没事就规规矩矩地坐地上打坐思无邪的白面书生;就是像鲁智深那样怀里揣着条狗腿,提提裤腰带就能拔起垂杨柳来的黑脸大汉.

我喜欢在山里,庙里转悠.看看古树,看看风水,在庙门口的小摊上买个猪肉大葱馅的热包子吃,偶尔也买串石头珠子回来送人.“这个可是水晶的!”小贩以为我是前天才生下来的.“水晶的,五块钱卖不卖?”我便跟他们起腻道.十回有八回也就买下了.

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我刚才说去山里,庙里转悠是去看古树和风水,并没有提古建筑.其实中国真正保存下来的原始古建筑很少,因为过去的建筑是纯木结构,经过那么多年战乱多数早已毁于大火.剩下的也没几座能逃过文革.那些所谓的古建筑其实跟庙里的金身泥塑佛像一样,都是几经破坏后修了又修的复制品.

所以我有个原则,进庙烧香不拜佛.烧香是为了赞助庙宇香火延续,不拜佛是因为有佛自在心,没必要对着一堆还没干的泥巴胎三跪九磕.

这两年当和尚越来越难生活在世外桃园里了.首先是一天到晚见庙就进的游客络绎不绝,其次是社会上诱惑越来越大.再加上山门外天天人声鼎沸,出去买个啥都得花钱…连宋朝的鲁智深都抗拒不过狗腿的诱惑,今人也实在不应怪罪喝花酒,吃炸鸡的和尚.

我在庙里吃过斋饭,听过佛经,也喝过雀巢咖啡,看过电视;还在机场见过候机的和尚玩电脑游戏;我认为都很正常.和尚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说他没有,那只是声称;我小时候还听人信誓旦旦地声称赶着驴车就能到共产主义呢!他说他脱离了尘世,可那庙就盖在迪厅旁边,他天天走在人欲横流的街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我曾在一个著名佛教圣地遇见过一个四处化缘的和尚,说了没八句话他就张开一只肥胖的手朝我要钱.想想人家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在太阳底下奔波也真不容易,把口袋里的零钱都掏给了他.这和尚倒懂得礼尚往来,从背囊中取了本劝戒世人莫杀生的小册子回赠给了我.

到了晚上,几个朋友相约去闹市里的一家餐馆吃饭.饭吃了一半,环顾左右忽然发觉不远处那个人看着挺眼熟.尽管他一身便装,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正是白天化缘的和尚!找个借口去洗手间,从他身旁绕过去看个究竟.人家小酒已经喝下了半瓶,面前一条清蒸鱼,一盘糖醋排骨,一碗肉丝面.原来是个不挑食的荤和尚!

想起白天给了他钱之后,他曾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凡遇到疑难,只要给他打电话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便在洗手间里掏出手机,拨了他给的号.

“喂?”人家还真接了.
“师傅!想听您讲讲戒除杀生问题…”
“现在…不方便,在…做功课.”他压低声音说.和尚事佛叫做功课,这下馆子开荤咋也成了做功课? 我怔怔地握着手机,不知该说什么了.手机里传出餐馆里正播放着的一首曲子.

回到座位,跟朋友继续边吃边聊.冷丁地问他们“嗨,你们小时候会不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当然会啦!‘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建马上就接上了.

“…讲的什么呀? 讲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五六个大老爷们借着酒,旁若无人地就玩起口若悬河来.

闹了一回,我再侧过头去看那和尚,人家早已做完功课飘然而去.

2007-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