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的那些邻居
Our Old Neighbor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孟母三迁,择邻而居”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可是在我长起来的时候中国人活得连棵树都不如.别说择邻而居,很多人连选择作人的基本权利都被剥夺了.那个时候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简单概括为这样的四个字:计划安排.不过不是你计划,也不是你安排.是党计划,党安排.难怪那时候响彻大街小巷的歌曲唱得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我再写下去非上吐下泻了不可.

我们家,确切地说,是我父母家,就在这不明不白,不伦不类,不分是非,身不由己的年代里和两家人作了邻居.

这第一家的男主人当年大概跟我现在的岁数差不多,整天闷闷不乐,一副严肃的样子,是那种虽经文革却依然因得势而见人爱理不理的知识分子.他无论白天黑夜手里永远夹着一根香烟,隔三差五便有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来到楼前把他接走.因他名字中的某个字,我姑且叫他大走先生吧.

这第二家的的男主人跟第一家的男主人年纪相仿,也是整天闷闷不乐,严肃得让人窒息.不过他缺少那种傲慢的派头,瘦高的个子,戴着副黄色的眼镜,使整个人都显得面黄肌瘦.因他名字中的某个字,我姑且叫他口玉先生吧.

跟他们比,我的父亲活得静悄悄.我的父亲除了会看书,还会写字.可惜他生活在一个既没人看书,也没人出书,更没人买书的年代里.那时候的书基本都是发的.拿回家翻翻,心里真替蔡伦惋惜,也真替那些变成了纸的树惋惜.

忽然有一天毛泽东死了.接着“四人帮”就进了监狱.一架疯狂运转不停的阶级斗争机器里就像被谁突然插进了一根铁棒子,它无奈地停了下来.

知识分子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运动,清洗,改造,揉搓,自贱…之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口是心非的思想,麻木不仁的感觉…半信半疑地重新回到了革命队伍里.

我的父亲因为胆小怕事,明哲保身…而成了又红又专的革命知识分子.他又当教授又当官,又出书又出国,我忽然发现我的父亲原来是会笑的.我常常站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的日头,突然想直着嗓子喊一声“复辟啦,复辟啦!”

于是我装得更谦虚了.

大走先生的好日子却忽然地结束了.不但黑轿车再不来了,大走先生很久都没回家.他被隔离审查了.当无胫而走的谣言终于传到了我的耳中时,我忽然恍然大悟为什么以前他的太太到我父母家串门要提起大走跟江青去过大寨的事,原来他是“四人帮”的御用写作班子“梁效”的骨干主笔!

过去正史里用“妙笔生花”,“如椽大笔”来形容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的师爷,刀笔吏.我不知道大走先生舞文弄墨之间,多少人便家破人亡.这个卖身投靠的无耻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里岂止是昧着良心,自愿地扮了头羊的角色,他简直就是为虎添翼,为虎作伥,身居长工屋为害四方么!

口玉先生还是一脸枯黄,但他突然地窜升了.那时有句常说的话叫“百废待兴.”口玉先生忽然地成了科学社会主义伦理学的创始者,国家正需要他这样的理论家给人民鼓舞打气.你可以想象他整天信口雌黄地有多忙.隔三差五也有一辆车停在楼前,不过不是黑色的伏尔加,是辆来接口玉先生去讲学的,我现在怎么都想不起颜色的日本轿车.

有一天早上我朦胧中醒来,错把四点看成了五点.爬起身,洗漱完毕,悄悄地出了门.才下了几个台阶,便听见楼道里有摄手摄脚的响声,唏唏嗦嗦,鬼鬼祟祟.我急步冲下楼去,以为可以抓住前不久偷了我的自行车的贼.对鼠盗狗窃之徒我绝不会轻饶.

口玉先生扛着两片厚实的木板顺着楼梯爬上来.他的脸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除了显得更黄,还带着一股尴尬.口玉先生从楼前不远的建筑工地偷了木料.因为他家才请的外地木匠这两天正在给口玉家做衣柜.

他偏偏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黑夜里撞见了我.

我最后一次见到大走先生时,他已经是一所著名的大学里著名的教授博导了.大走先生教的是马列主义哲学.我再没见过口玉先生.前几年听说他已经当了某著名大学的副校长.估计家里的那个衣柜早已换成了八仙桌,陈列柜了吧.

他们培养的学生应该早已遍布天下,在这盛世的今天师道传承,后继有人.

2008-5-29

跪下,跪下!
The New Story of the Farmer and the Snake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中国的事总要先交了学费,得了教训,付了代价,牺牲了生命…然后才会有所改善.我不止一次地从农民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唉!没有办法呀,俺们命贱,不值钱!”认倒霉,认命成了维持无奈状态的一种解脱.这种在哭诉与感激交替之间出现的人格分裂,是构成中国历史文化与权威信仰得以延续的重要稳定剂.

我为那些无辜地死在碎砖烂瓦豆腐渣学校的废墟底下的孩子们痛心.但我知道,只有他们的死才能换来更多孩子的幸福;倒下了破庙才能建起殿堂.

这是何等的残酷,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弱势群体.对他们加以保护与关心是任何一个社会的基本责任与义务.尽管他们无声无息,微不足道,但他们却是一个社会稳定与否的基础.对他们的关照应该像关照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因为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决定着社会未来与安危.

不客气地说,在那个肥头大耳,令人作呕的市委书记当街跪倒在大庭广众之前,乞求失去了家中唯一的孩子,也就是未来与希望的家长们不要去上访讨公道之前,那些普通老百姓想见人民公仆的市长大人比登天都难.这个平时耀武扬威的人民公仆绝对不会为募捐,收税,拆迁,下岗…等等等等给普通老百姓下跪.他的下跪除了人格卑贱与阴暗,一定带有某个不可告人,牵扯到私利的肮脏原因!

为官竟能下作到如此无耻的地步,让我忽然想起了历史上割肉,舔痈以媚上的人民公仆,父母官.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叫成千上万.


2008-5-27

也谈“多难兴邦”
Stop That BS!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中国总理温家宝的亲民形象这次在地震中给我的印象很深.他能在震后迅速亲临灾区,含着两眼的泪水在废墟上爬上爬下鼓舞士气,让全世界看到了一个代表中国的正面形象.

他在灾区留下的“多难兴邦”四个字,笔划搭配匀称,与那个弃科学于不顾,非要修三峡大坝;不学无术,对六四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前总理李鹏写的那笔王八爬的字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文如其人,字的背后反映出的是一种人格.

可是在封建制度下活得时间太久的国人中有一大批专事抬轿子,拍马屁,看当官的脸色行事,吹捧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耻奴才.温总理留下的四个字正给了他们登台表演,作足文章的机会.

脚底下的大地还在震颤,废墟下的尸骨还没有僵冷,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的灾民还在饿着肚子,忍受着伤痛;…那些无耻之徒便开始了令人作呕的肉麻颂扬.

我真怕这种后台着火前台唱戏的作秀把人命关天的抗震救灾冲了!

是否有必要把温总理的四个粉笔字永久保存,刻字立碑,制额造匾?是否应该以此命名十所八所学校,让子孙后代永远刻骨铭心,感激涕零?

那么这些学校该怎么分配这四个字以避免重复,侵权,撕抢,争夺呢?

把它们命名为“多难小学”还是“难兴高中”?是叫“多兴小学”还是“兴邦中学”呢?要不叫“难邦中学”或是“多邦高级中学”?搞独资,合资,公立还是私立呢?

需要论证,讨论,答疑,鉴定,剪彩…召开记者招待会吗?牌子一挂,教育传送带上便能流下爱喝可乐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了吗?

地震灾区逝者已去,生者徒悲凄!地震是天灾,天灾之后再施以人祸便是大恶.助纣为虐者,万世永劫.

2008-5-27

巧合与捉弄
Coincidence and Fate in Chinese Culture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奥运会的吉祥物福娃刚一出现时被人讥笑为日本卡通.说是铁臂阿童木的变形体.有的人还嘲笑说设计这么一堆出来是为了多卖几个钱.中国人的刻薄与幽默脱离了那个文化环境简直难让外人理解.

福娃的设计者是著名的山东艺术家韩美林.写到这里我似乎都听见了好事者在啧嘴,“你瞧,你瞧现在跟韩国,美国的关系!那林字不就是forest嘛,法国的第一个字母是什么呀!”

巧合在中国文化里往往被看作是一种象征或暗喻,尤其是加上穿凿附会之后简直能把人耍得哭笑不得.

韩美林可不是等闲之辈.国航的凤凰标志就是他设计的.八三年的猪年邮票,八五年的熊猫邮票也出自他的手笔.他设计的玉龙钟塔曾入选二十六届奥运会.那件作品我亲眼见过,很是精美.

为迎接奥运会,韩美林可谓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倾注了精力.他设计的五个福娃不但代表了阴阳五行的金木水火土,而且合起来正好组成“北京欢迎你”五个字.它们分别是---

贝贝: 代表中华鲟;
晶晶: 代表熊猫;
欢欢: 代表火焰;
迎迎: 代表藏羚羊;
妮妮: 代表风筝.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么寓意深长的吉祥物却又被人抓住了把柄.而且是活灵活现,让我听得背上发麻---

一个福娃是藏羚羊,西藏就出了事;

一个福娃是风筝,山东就出了事;

一个福娃是火炬,火炬就出了事;

一个福娃是熊猫,四川就出了事;

现在还剩下一条鱼,不知道哪里又要出事.

鱼跟水密不可分.顺着这样的逻辑和思路不是正跟春节前的那场冰天雪地连在了一起!

现在四川地震后水库危急,堰塞湖要决堤,不正巧又跟水扯上了关系!

我是个不信鬼,不讲迷信的人.可我还是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我要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我除了信命,除了乞求,除了敬畏和虔诚,我还能做什么呢?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来要避灾就得躲开低凹,远远地走.

鱼同志,求求你了…你可千万别爬上岸来咬俺一口!

2008-5-25

如何解读地震前后的真相
The Real Truth and Challenge beyond the Earthquake

幽幽鹿鸣/Yoyoluming


笔者曾在国内做过记者编辑多年,对中国的新闻报道手法及方式非常熟悉.这次四川地震之后,由于官方媒体的性质,很多真实的内容无法直接报告给社会.这是为什么各种谣言纷纷出笼的原因.

一: 究竟地震前有没有预报?

地震发生后众说纷纭,真假难辨.其实要弄清这个问题并不难.四川是当年的三线厂基地,利用山区作掩护建设了很多大型兵工厂.绵阳是中国核武器设计中心,广元是核材料生产基地.调查这些地区,特别是对此类工厂中的人员伤亡情况作统计,对弄清震前是否发布过预报有直接帮助.

二: 抗震救灾工作是否进展顺利?

地震十三天后,新华社报道灾区至少需要三百三十万顶帐篷,可实际送达的只有四十万顶,不足八分之一.各地除了向灾区急调消毒药品,食品外,在加紧掩埋,处理尸体,说明瘟疫已经成为对生者的首要的威胁.

灾区受伤人员百分之八十已出现感染,重伤员被空运远至东北,广东接受治疗.这一切说明当地技术条件与处理伤员能力已经达到极限,震后各级政府仍然低估了灾情的严重;救灾工作由于多方参与,缺乏沟通协调,出现了管理混乱的局面.

三: 下一步面临的形势是什么?

地震发生后中国政府采取了及时的应急措施,值得肯定.但是温总理提出震后三个月内要让灾民过上正常生活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灾民们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生活已被彻底改变,很难过上正常生活了.

四川地震跟唐山地震有一个主要区别,那就是唐山地处华北平原,气候相对干燥,少雨;暑热时间短.离北京,天津等发达城市近,交通运输方便.而四川地震发生在山区,地理情况复杂,暑热持续时间长,由于资金短缺该地区水库常年失修,堰塞湖威胁更是火上加油.现在灾区已进入雨季,这一切对抢险救灾,疏散防疫,交通运输造成了无法预估的挑战.可以肯定地说这场地震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远远高于唐山地震.

四: 如何善后?

灾区的民众因地震突发仍然处于精神休克状态.他们由于身心疲惫,刺激惊吓体质虚弱,情绪不稳,很多人会出现严重精神,心理反常.加上环境恶劣,食源,水源,污染源交叉,一定会爆发局部瘟疫.如果处理不及时,瘟疫流行在所难免.官僚主义,贪污腐败必然引发灾民情绪失控,导致冲突.

灾民安置,就业,人员及财产损失,重建等等问题将给整个社会带来一系列新的问题与挑战.

可以说真正的挑战实际上并没有开始.

2008-5-25

它们当然知道
They knew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地震消息传出当天我在四川地震局网站看到了这样一条留言:地震前我家的乌龟忽然跳下阳台摔死.连乌龟都知道要地震了,你们地震局的却不知道.你们连乌龟都不如啊!

我忽然想起了地震前那成千上万冒着被人和车辆碾死的危险而纷纷夺路而逃的蟾蜍.

地震后从卧龙熊猫基地失踪的两只大熊猫至今下落不明.

搜救工作开始后,一条狗咬住搜救人员裤腿并朝一堆废墟叫.尽管没有找到狗的主人,但狗是尽责的.

一个在废墟里度日如年顽强生存下来,最终得到解救的人靠的是两个生鸡蛋.而那只下蛋的鸡却不知所终.

那成千上万比人类更了解自然,却因被驯养而与人为伍,最终死在了地震废墟中的各种动物.

它们才最知道自然的威力.

它们既没有试着去战天斗地,也没有想着要改造山河.它们更没有为所欲为,把个人意志强加于自然.

它们因为知道顺应自然而比人更了解自然.

2008-5-23

务实
Do It Right This Time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地震过去八天了,生死永隔.

震中,强度,烈度都弄清楚了.尽管救援在一刻不停地进行,还是死了太多无辜的老百姓.

除了惨痛的悲哀只剩下了牵挂,怀念与祝福.

千万别搞花狸狐骚;千万别作秀;千万别发难民财;千万别开什么庆功会,颁奖会,誓师大会;千万别再挥霍人民的血汗钱;千万踏踏实实地为活下来的老百姓办实事,让他们能平安地度过这最艰难的日子;让他们少些后顾之忧.

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要让他们有活下去的勇气,要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少说多做,尽力而为.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方为人.

人心是人性之源.


2008-5-20

祝福
Pra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出成都西行,很快车子便进了山清水秀的川西.满目苍翠,山峦起伏.美,美得尽收眼底而一望无际.

山川就像大海一样,对我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从都江堰到卧龙,顺着崎岖的山路,我曾一回回拍下了多少照片;记忆里留下了多少的回忆.

那个矮瘦的卖竹笛的汉子收下我的钱后,竟一路追上来,非要再额外送我一支.“我多收了你的钱.再挑一支吧,下次你再来.”

那尊从卧龙路边杂货摊买来的小银佛脸上永远带着笑,双手合十地陪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暑夏的清晨与夜晚.

那些永远在田里忙个不停的农民,那些在路边嘻笑追逐的孩子,那个沿街卖荷花的老奶奶,非要把一支荷花送了同行的朋友.

还有那些坐在码得山高的卷心菜车上不断朝我们招手的陌生人…

这么严重的地震,他们可都平安?

除了祝福,我只有思念.

2008-5-14

吃过牛奶西瓜吗?
The Seed of Stupidit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句老话.不过最近盛产西瓜的北京庞各庄出了件新鲜事可是把王婆给镇了.

一位姓王的农民种出了牛奶西瓜,并且已经向企事业单位“定向”销出一千来斤,简直成了一瓜难求.

这牛奶西瓜据说是靠一亩地浇五百斤牛奶长起来的,因此味道极佳,品质口味大大高于普通西瓜,连那瓜瓤都透着一种淡淡的奶白色…

这则奇闻的启发作用大了!我要是瓜农,我就给西瓜浇鱼翅燕窝汤,或是法国白兰地,然后天天给西瓜念段笑话,听听音乐,每个西瓜再给起个名字,叫爱德华的价格要高于叫唐三彩的…而且每人每三年限购一个.你看那些德才兼备的人民公仆不坐着专机从五湖四海来抢购!

这让我想起了文革时热遍了神州大地的打鸡血与喝红茶菌,也让我想起了近年来出现的胎盘汤,金箔宴,灵芝粉…愚昧无知有时是能把理性与科学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的.一句“老子吃过牛奶西瓜!”或“老子就是喜欢吃牛奶西瓜!”是多么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斩钉截铁,铿镪有力.那声音里透着的威严与气势汹汹难道不代表了真理!

我想起了鲁讯当年捏着老中医的药方子为挽救父亲四处奔走的情形,经霜的甘蔗,原配的蛐蛐难找啊.你说那药方子对自信的打击有多大.你能不内疚,你能不带着终身的遗憾吗?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你挎着个路易伪堂包跟提着个编织袋能一样吗?前者叫有品位的小资,甭管肚子里装的是不是糟糠或者牛奶西瓜,脑子里是不是灌满了豆浆或大粪.后者,后者提的是编织袋,他/她能有什么了不起!

你瞧见我脚上这双鞋了吗?这是用世界上最后一只剑齿虎(不是华南虎!)的皮做的,而且就这一双!你还别不服.你一个连牛奶西瓜都没吃过的人,能有什么见识.

2008-5-8

历史的瞬间
A Brief Moment in the Long River of Histor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之一:

孙子兵法开篇讲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相互关系.

天时说的是大势所趋.人都是从野蛮状态演化而来的.到了二十一世纪,个人价值与生而平等的权利成为了人类的普遍追求.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制度与政府,个人对生命的关注及由此而来的对生存权力的关注必将成为人类社会的主流.这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地利指的是人与环境的互相制约与作用.环境当然包括社会与文化.因而在一个法制社会里殴打无辜,凶手必遭惩罚.再气势汹汹也难以自圆其说.如果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人的吃饭之外的权利,而某一个政权却出于自己的狭隘利益依旧我行我素,惘顾环境与人的价值观念的改变,它就失去了道义,因此也就失去在历史上应得的尊重与地位.

人和并非单纯的和谐.和谐可以压制而成.真正的人和来自沟通与自由表达.以势压人,偏执蛮横,甚至强词夺理都不可能产生真正的人和.人和政通也就自然地成了一句自欺欺人,不攻自破的谎话.人除了有感觉还有记忆.记忆可以有选择,历史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


之二:

勇这个字过去是绣在冲锋陷阵的当兵的前胸后背上的.在后边压阵的将帅是从不自用的.西安出土的兵马俑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将帅的形体比当兵的大许多.翻翻中国绘画史,皇帝的形象比例也大大超过周围的臣与侍从.连后宫娘娘都比丫环壮硕.看来择优录用古已有之.

近年各地都陆续出土了一批金镂玉衣.一片片长方形的玉片四个角穿了孔,全衣用金丝穿缀而成.当时的人以为穿上这样的东西那尸体就可以万代不朽.那当炮灰的丘八是无权享受这等待遇的.他们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先杀人再被杀之后就成了支离破碎的白骨,最多在历史书上变成个数字,“领兵三十万众,克敌于野…”而那鼓舞着士兵冲锋陷阵的将帅一个个得胜回朝,进爵加勋,弹冠相庆…只可惜金镂玉衣也没能让他们永远地镇守住靠铁与血和种种正义凛然筑起的制度.

强词夺理也罢,信口开河也罢,历史上的专制最后都是土崩瓦解,荡然无存.这世界说到底真的是极其公平.

纪念五四.

2008-5-5

阿Q的一天
The New Story of Ah Q

幽幽鹿鸣/Yoyoluming


阿Q才出了村,就远远地看见了那个小尼姑.结果一没留神,撞在了村口的枣树上,前额顿时起了个疙瘩.

“呸,呸!不得好死的倒霉鬼.”阿Q便恨恨地骂道.

阿Q顶着别人的嘲笑,要进城看万国大马戏.村里爱说风凉话的便故意逗他,“哟!狗屁不是的一个乡下人情趣高么!”

阿Q便正色道“都不去捧场,打麻酱就成了三缺一;人家下回还来!”

“啧啧,瞧瞧人家Q叔的觉悟.”村里人哄笑道,“你千万把屎憋回村拉俺家地头上啊!”

阿Q就穿着红杉黄裤的一身新衣沿着才通了车的路朝城里走去.“妈妈的,过去有骡马时没路,现在没了骡马路倒四通八达了.”

“哟!阿Q去相亲呀?红配黄,发财又吉祥.”三赖子按按喇叭,嘻嘻笑着加速而去.

“哼!真有钱的都开飞机.”阿Q不屑而坚定地继续走他的路.

进了城,阿Q先找了家餐馆.他要了碗热水,看看四周的吃客,又要了份炸鸡爪子.

吃完,阿Q走出餐馆抹抹嘴,朝地上吐了口痰,随着人流朝插满了各种旗子的方向走去.

“嘿,嘿,说你呐!你给我回来!”身后传来一个凶狠的声音.

阿Q一回头,后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狼一样盯着他.“咋?大天白日在法制社会行抢?”阿Q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

“你给老子把刚吐在地上的痰给擦了.”那汉子已经来到了阿Q身边,

“你这不是找茬欺负人吗?这么多吐痰的,你咋就光看见了我?”阿Q愤愤不平地质问道.

“你少他妈跟老子废话!”那汉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拿的汉堡包.阿Q看清楚了,里边夹的是牛肉饼.少走了两步路,没吃上牛肉饼.阿Q心里懊丧了.

“那您少罚点吧?”阿Q用商量的口气对汉子说.

“你把痰擦了,罚三十.”那汉子又咬了一口汉堡包.

“三十!你这不成了敲诈!”阿Q脸气得通红.

“你再废话就是妨碍执法,老子罚你八十!”那汉子说着就把手机掏出来了.

“得了,得了,你是爷还不成!这是三十,您把包汉堡的纸给我吧”阿Q声音里带着一种低声下气.

那汉子接了阿Q的钱,一转身又去抓吐痰的了.还没找着看马戏的地方,阿Q就损失了三十块钱.“妈的!”阿Q见那汉子走远了,小声地骂了一句.等我回到村里也得弄个红袖标,搞个文明执法.那就不是三十块钱啦!阿Q这么想着,气就又顺过来了.

阿Q心里想着文明执法的事就来到了马戏售票处.“喂,买张通票!”阿Q学着那汉子的口气对窗口里的妇人命令道.

“二百五”那妇人眼皮都没抬.

“你说谁二百五!”阿Q的脸就红了起来.

“票二百五.跟人一凑整五百.”不知谁在排队买票的人群里嘀咕道.于是阿Q身后就响起一阵嘻笑声.

“来两张!”阿Q最怕别人看不起他.他接过票转过身,把其中一张撕得粉碎,然后朝天上一扬.

“强!是个阔主!”不知谁应了一句,这回人群里倒是没嘲笑阿Q的了.

阿Q入了场,先看了一回猴爬竿,又看了一场拔河,就来到了头球比赛场.只见三个队,每队三人各把一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用头把个彩球顶得落不了地.观众台上欢呼声不断,摇旗呐喊,锣鼓喧天.

阿Q想找个离比赛场地近些的地方,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都被人占满了.阿Q环顾四周,忽然就看见一个不大的孩子竟然一人占着两个座位.阿Q气了.老子走这么远的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花着双份的钱连个座位都没有!他一把抓起那歪靠在座位上的孩子,把他鸡似地提离了地.因为观众都在为场内的比赛欢呼,谁都没听见那孩子的抗议与哭喊.阿Q大爷似地坐下,把一只脚蹬在另个座位上便也随着观众欢呼起来.

“啪!”阿Q听见耳边一声脆响.像是有人点着了鞭炮,震得他头都开始晕了;连眼前的比赛和欢呼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啪”又是一声.阿Q感到脸辣辣的,耳朵嗡嗡响,好像身边围满了蜂子.他晃晃身子,觉得自己似乎要飘起来了.然后一只有力的手就把阿Q揪离了座位.刚才那个被阿Q赶走的孩子领着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汉子站在他面前.

“揍他!他刚才还给蓝队助威呢!”欢呼的观众里有人七嘴八舌地插进来.

阿Q的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耳光.“加油,加油!”观众喊道.阿Q已经分不清他们是在为比赛加油还是在为拳头加油了.

阿Q两手护着早上已经被撞肿的头,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背上又挨了一脚.“我的丝绸裤子!”阿Q心疼地想道.

阿Q捂着脸来到街上,觉得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带着一种嘲笑.

“妈妈的城里人!”阿Q觉得嘴里一股血腥味,刚想张嘴吐口痰,又忍住了.“妈的这些个规矩跟道道!”

阿Q来到一棵杨树下,听着树叶在风中鼓掌似地哗哗声,把口袋里的钱掏了出来.数一数还够吃顿饭的.

“给老子来两个汉堡,要牛肉饼的!”阿Q想象着自己站在快餐店里时的威风.脸上不由地浮出了快乐的微笑.

2008-5-3

梦话
D… re… am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的经济在党政府国家的领导下,在广大人民群众和外资的参与和投入,启发与启动…下,取得了世人瞩目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最近,部分当年曾参与改革开放方案的制定与实施及在改革当中成长起来的学者和成功人士在某沿海城市召开了“下一个三十年怎么走”的解放思想讨论会,并在会上一致提出了按照西方政治制度建立一到几个政治特区的大胆建议.与会者认为这是提高中国在全球竞争地位的捷径.

下面是党政府和国家宣传部门通过不同途径搜集到的来自社会各阶层(不是阶级---注)对此建议的反映.

开国元勋毛泽东:
请东兴同志派人把笔和纸送到纪念堂.我要写“我的第二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发动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干校还是要办的.阶级斗争再抓还灵.

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
办政治特区不是摸石头捉猫的小事.建议参考深圳特区的经验完全放开.解放思想,落到实处.实行外汇流通,西方式选举和议会制度.可抽调八九年进京平暴部队驻守,以保证和平演变的进行.

前国家党政军领导人江泽民:
凡是法轮功成员及他们的亲属一律不得入内.上海地区解放前就是殖民地,有一定的思想和物质基础.建议特区办在浦北.

现任国家党政军领导人:
办好特区离不开我们的子女.尽管我们在特区实行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但这并不等于放任自流.

富裕阶层的代表:
我们最关心的是特区的税收和审计问题.如果太严我们不如利用现在已经打通的关系立足本土,辐射经营.另外我们强烈希望嫖娼赌博合法,要不还谈什么开放!

国学代表:
建议特区人民着装一律为国服.并从幼儿园开始普及推广京剧.

部分代表广大爱国学生的学生代表:
特区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家乐福!它开一家我们就堵一家.

部分海外留学生代表:
我们虽身在海外,但我们心向党!尽管我们出国了,但我们从不讲外语.我们通过CNN对西方的政治,管理制度有非常深刻的观察.现在党政府和国家要办跟国外一样的特区,我们愿意去当龟!

街上的普通老百姓:
文件俺没见,谣言已经满天飞了.党真办这样的特区,俺们拥护!听说在特区能挣外汇,特区开建的时候俺们一定去支援国家建设.俺们享了一辈子共产党的福,现在特想受资本主义的罪,等攒够了钱就把儿女们送到外国去受二茬罪.

…

听说最近很多商店里卫星定位系统(GPS)已经脱销了.

…

2008-5-2

红五月
The Bloody Red May

幽幽鹿鸣/Yoyoluming


五月是一个塞满了纪念日的月份.今年五月也是文革爆发四十二周年.

记得文革一爆发,邻居贾家就先遭了殃.父亲因为是走资派,被剃了阴阳头,天天戴着高帽子四处游街;母亲因为出身地主,接着成了坏分子;爱国爱党爱革命的人民马上动手动脚地开始了同类相残.

贾家有两兄弟.老大叫贾爱国,老二叫贾爱民;当时大概一个十岁,一个七岁.父母遭了不测,孩子自然也就成了狗崽子,天天流落在街头,受尽了歧视.

一天,居委会那个整天端着副红薯脚,呲着一嘴黄牙的主任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贾家对毛主席,共产党简直是恨之入骨,反动透顶!你们听听他们给孩子起的名字,假爱国,假爱民!”

于是就有惟恐落后的革命群众激发出了想象力,“他们哪里是光恨共产党呀.他们是盼望国民党反攻大陆!你把他们的姓去掉,不就成了爱国爱民,他们要是再生一个正好凑成爱国民党!”

爱国爱党爱毛主席爱同类相残的革命群众义愤填膺了.要知道受虐狂通常也是虐待者.因为人的思维与行为是可以复制的.懦夫只有藏在人群中才能感到自己的力量.

我不知道贾家两兄弟后来如何了.我更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否因孩子的名字又承担了新的罪名.

也许他们改姓了甄?也许他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的孩子早已经把这一切都忘了.

200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