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s

Wednesday, December 31, 2008

饭总的故事
The Vegetarian Meat Seller

幽幽鹿鸣/Yoyoluming


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上有个商店。那时候商店不叫贸也不叫购物中心叫合作社。这个合作社不大可卖的东西挺全,它还附带着有一个粮店和菜店。合作社除了卖针头线脑文具笔墨点心罐头油盐酱醋之外,还有一个卖肉的柜台。人们都管那个操刀卖肉的叫老饭。

老饭当时大概有三十岁,人精瘦,整天拿着把刀在那不停地切肉。不切肉的时候他就拿着把杵子哧哧地磨刀,要不就把肥的瘦的肉条塞进搅肉机里制成肉馅。我特爱看搅肉馅,那红赤赤的肉馅像火山爆发后的热岩浆一样从机器里不住地流出来,一会儿下边的大托盘里就堆起一座红赤赤的肉山。那时候成天呼喊的口号是“刀山敢上,火海敢闯”没事撑得上什么刀山呀!

文革开始后老饭依然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继续着他的卖肉生涯。他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左臂上戴着红卫兵袖章,胸前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然后他就成了先进工作者。根据贴在合作社门前的告示,老饭出身劳动人民家庭,热爱本职工作,每天早上第一个上班,晚上最后一个离开…这样的人在文革很少。那时候热爱本职工作,早来晚走的都是成天挨斗的走资派和地富反坏右,比如石传祥,王进喜之类的工贼。革命人民的工作是打倒斗臭全世界再踏上一只脚。革命人民都是早不起晚不睡。

老饭每天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从事着为人民服务的本职工作;寒来暑往,春去冬来。然后有一年冬天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老饭天还没亮就上了路,骑着那辆浑身颤抖,哗哗作响的旧自行车朝合作社赶。老饭如今已经开始掌管开门锁门的重任并担任了合作社的党支部书记。老饭如今是咔坠(Cadre, 干部)了。老饭大概是哼着京剧沙家浜倒下的。要不就是在胡同口被市民泼的水冻成冰的弯道附近倒下的。他倒下之后怎么也爬不起来了。过路的热心革命群众见状便纷纷伸出了阶级兄弟姐妹的手,三把两把硬硬地在老饭的抗议声中把他抬进了街道附近的医院里。老饭大声地抗议着“放了我! 我得去合作社开门。”

我这是很多年后听说的。我当时要是在场肯定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瞧瞧人家老饭的觉悟!

老饭腿上的石膏还没拆人就进了派出所。这无胫而走的谣言一时被传得活灵活现,惹得革命群众议论纷纷。那天老饭因为骨折住进医院后, 合作社紧锁的大门被张三和李四打开了。尽管老饭不在,可按“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原则,肉得照卖呀。于是合作社领导临时安排王五去负责肉柜。这王五打开存放猪肉的水泥池发现放满了水的池子里泡着三五扇猪。原来老饭十几年如一日早来晚走是为了给猪肉泡胀了好多卖钱! 可是那多余的钱呢?

老饭就这么着被直接从医院的病床上接进了派出所里。

那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打了白打, 死了白死的人民民主专政的革命年代。

老饭当然很快就招了。招了之后老饭就正式转正成了囚犯。接下来好几年老饭吃住都不用犯愁了。

老饭是改革开放的第一年的春天重新回到母亲怀抱,也就是社会上来的。老饭带着一脸的期待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在街道居民委员会主任面前挨了当头三棒子。“你是个刑满释放分子, 现在连待业青年都没出路,我上哪儿给你找出路去!”

老饭悻悻地从街道办主任的办公间退出来后,才想起自己是被开除党籍公职的前劳动模范。

老饭下海了。他在街上摆起了方圆几里内的第一个西瓜摊。以前人们都知道老饭肉卖得好, 指哪切哪,童叟无欺;现在人们忽然发现老饭卖的西瓜个个熟甜。“吃好瓜找老饭!”一时传为佳话。

老饭靠自食其力,坚强不屈成了顶天立地的瓜大王。老饭自卖自夸地卖了几年瓜之后开始广招人才并成立了四季水果蔬菜批发市场。老饭不干四化的时候常常开着崭新的奥迪,摇下车窗,大开着音乐跟路上的熟人打着招呼,“瞧见没, 这是部长级用车。”于是老饭就成了区政协委员。

老饭后来娶了个黄花大姑娘的大学生,再后来老饭成立了全国斗鸡俱乐部。再后来谁都不记得老饭究竟叫什么名字了。人们开始叫他饭老。

老饭自从成了刑满释放分子后就再不吃猪肉了。

老饭嫌肉里水份太多。
 

2008-12-31